陆观坐正身子,抬手摸了摸他那花白胡子。
当年秦家的事情时隔久远,他也没抱多大希望能为秦家长房平反,但若能扳倒吴家,也算给当年的事情一个交代了。
虽说吴家巡盐敛财有皇帝授意,但其敛财十分,至少五分进了自个家腰包,秦家人也确实是吴家害死的。
何况盐政积弊甚久,倘若真有望整改,此事他陆家也是会义不容辞冲锋在前的。
他看着沈清,心中感叹。
此女娃果然跟她大舅一样,高瞻远瞩,长算远略,非常人也。
董婧妤也暗暗吃惊。
凭她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就没见识过这般早慧过头的女娃。
怕别是久经官场的老臣投胎转世吧?
董婧姝和陆佩华倒还好,毕竟早已接受沈清跟正常孩童不一样的事实了。
陆佩华见董婧妤吃惊不已,笑着解释:“姨妈,阿清是承袭了王阁老的智慧。”
董婧妤微怔,旋即感叹:“王阁老后继有人啊。”
先前她见了王阁老的三个儿女,还可惜王阁老两个儿子怕是难以箕裘相继,没想到人的聪明才智传到沈家去了。
沈清:……
没一会儿丫鬟将四套缂丝衣料找了过来,董婧妤让丫鬟拿给沈清看看。
四套衣料都正好能做一套裙装,每套有一块宽幅两尺、长六七尺的衣料可以做件短衫,一块宽幅两尺半、长九尺的衣料能做件马面裙,也就够十来岁小孩做衣,再大布料便不够用了。
精细的缂丝工艺繁杂至极,便是娴熟巧匠一天也织不到半寸,一套精细的衣料便要耗费一名工匠两三年之久,故而衣料、屏图之类,对于缂丝织品来说都算大件,并非像别的丝织品按匹算。
沈清拿起块石青海棠衣料看看,只见大片的粉白海棠仿若开在其上,树枝绿叶衬托,彩蝶飞舞,如同一幅栩栩如生的惊艳画作。
她不由赞叹:“缂丝之美,冠绝古今。”
“沈小姑娘喜欢便好。”董婧妤笑笑,又对着丫鬟道:“秋菊,你去内室将我给孩子表姑准备的红珊瑚手串取来,再将那两只装着金项圈的匣子拿来,赠与沈小姑娘。”
虽说如今还不能帮秦家报仇,但沈清的话好歹让她燃起了希望,再说她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多等几年,她自然要好好谢谢沈清。
秋菊一怔。
老太太说的两个金项圈,一件是金累丝花卉纹镶白玉红宝石项圈,一件是金累丝点翠花卉蝴蝶纹嵌璎珞项圈,可都是老太太的陪嫁首饰,单一件便值当上万两银子。
她听说老太太当年嫁到秦家时陪嫁可多了,后来秦家出了事,老太太便把首饰变卖了大半,能被老太太留到现今的陪嫁首饰,都是当年老太太都舍不得卖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她还以为老太太要把那些首饰留给家里的姑娘当嫁妆呢,没想到给了外人。
沈清忙道:“老夫人,这些缂丝衣料我收下了,项圈就不必了,我年岁尚小,戴不起那些沉重金饰。”
董婧妤不赞同道:“往后总用得到的,女娃娃总要多留些钱财傍身。”
旋即又看向秋菊:“还不快去?”
秋菊连忙应“是”。
沈清:……
陆观、董婧姝、陆佩华:……你怕是不知道沈小姑娘有多少钱。
待秋菊将两件精致华美的金项圈拿来,沈清才知道董婧妤给她的金项圈多贵重。
一个项圈里镶了极品的羊脂玉,还嵌了几颗浓郁鲜艳的鸽血红宝石,另一个璎珞项圈,用了点翠工艺,蓝色为主,以色如赤血的红珊瑚及珍珠点缀,精美极了。
这两件项圈所用的宝石和珊瑚,便是后世也是最珍贵稀有的。
陆佩华也收到姨母送的一串牛血红珊瑚珠手串。
她不由道:“姨妈,这好东西您留给家里姑娘吧,我用不着这些。”
董婧妤:“家里的姑娘我都给她们备好了嫁妆,这是给你留的。”
陆佩华是她亲外甥女,秦家的三个姑娘,虽有两个是她养大的,但论起血缘来跟她压根没什么关系,她有好东西留点给亲外甥女怎么了。
陆佩华只好收下。
董婧妤看了陆佩华一眼,又问:“对了,你和离了这么些年,就没想过再找一个?”
陆佩华扯唇笑笑:“姨妈,我如今一个人挺好的,自由自在,还能陪着爹娘。”
董婧妤蹙了下眉,原想劝陆佩华几句,可顾及沈清一个小姑娘在,又将话咽了回去。
陆佩华今年不过三十二,这会儿再找个,还能养个孩子,等再过些年,往后怕只能孤独终老了。
恰在这时,有下人来报。
“老太太,宋姨娘来了。”
董婧妤顿时嫌弃皱眉:“她来做什么?”
下人还没回话,就有人闯了进来。
来人看着有三十多岁,但皮肤保养的极好,穿着身桃红蝴蝶纹缎衣裙,头上戴了套金累丝蝴蝶纹嵌红玛瑙钗环及步摇,身姿摇曳,貌美如花。
宋采菱向老太太及陆家人行了一礼,旋即看向沈清,见沈清身边茶桌上摆了两个匣子,那匣子里恰装着她惦记了许久的项圈,又见陆佩华手中拿着她惦记了许久的红珊瑚手串,顿时蹙了下眉。
她深呼一口气,压下愤怒情绪,才看向董婧妤:“老太太,我听说彤儿言语无状,冲撞了她姨爷姨奶,特来赔罪的。”
董婧妤语气淡淡:“她做错了事,用不着你来赔罪,让她跪着反省便是。”
宋采菱扯唇笑笑:“老太太说的是,有错当罚,只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教好孩子也有过错,该向陆家长辈陪个不是。”
她说着便跪下,又冲陆观和董婧姝行了个大礼:“还请尊长大人大量,宽恕了彤儿莽撞,否则妾身心中难安。”
陆观和董婧姝原也没计较小孩子的事,但董婧妤要罚家里小辈,他们再宽恕了,那这孩子是罚还是不罚了?
不罚岂不是打了董婧妤的脸,罚了岂不是显得董婧妤小气?
董婧姝不由肃起脸:“秦家家风素来方正,我还头回见着如此不成体统的孩子,如今你们在京中,不比小地方,一言一行该小心谨慎才是,这孩子狂妄无礼,少条失教,再不好好管教,早晚要惹祸端,你与其来同我赔罪,不如想想怎样教好孩子才是正理。”
宋采菱:……
她面色尴尬地看了董婧姝一眼。
她原想着陆家和董家如今不同以往,尤其陆家,都出了位正二品大员了,而她相公才是个小小五品官,便算为了她儿女的前程,陆家人也不能得罪了,这才来陪个罪。
没想到自己身段放了这么低,这老太婆竟一点颜面也不给她?
董婧妤瞥向她:“听见了吗?还不退下。”
宋采菱:“……是。”
……
宋采菱从老太太院里出来,又去了后院祠堂。
这会儿秦彤玉正在拜垫上坐着。
她见宋采菱来了,有些不耐道:“娘,那老巫婆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宋采菱无奈瞪了秦彤玉一眼:“让你讨好些陆家人,你怎在陆家人眼前跟吕氏吵了起来?”
秦彤玉翻了个白眼:“那陆家人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我要讨好他们?”
宋采菱瞪圆了眼,旋即无力道:“我怎么就养出个你这样心比天高的女儿,陆家人算什么东西?那陆观的弟弟,如今都任兵部尚书了!你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我整日为你谋算日后的前程,你怎么一点也不知着急?我可跟你说,那湘丫头眼看就要嫁进王家了,你难道要看她踩在你头上一辈子?”
秦彤玉噗笑:“王家算个什么东西?娘,你放心好了,我以后肯定比那小贱人嫁得好。”
宋采菱:……
“你光凭嘴说,那老太太和吕氏不会对你的亲事上心的,我在京中也不认得人,你要上哪里找比王家还好的亲事?”
秦彤玉不由得意一笑:“韩国公都走一年了,李家的曾老姨奶奶,下个月要过七十大寿,李二公子邀请我去了。”
宋采菱蹙起眉:“你竟还跟那李二公子有来往?当初韩国公可是惹皇上发了好大的火,就连李妃也被连累,只得了个贤妃封号,若不是韩国公惹怒了皇上,那贵妃的封号怎么也落不到曹贵妃头上,旁人如今都躲着李家长房,怎就你贴上去?”
秦彤玉又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李二公子的亲舅舅可是宣平侯,李贤妃是他亲姑母,四皇子是他亲表弟,李家长房不过一时失势罢了,往后有李家长房飞黄腾达的日子。”
她可是手握剧情的人。
那李二公子虽排行老二,却是李敬的嫡长子,其生母吴月梅是宣平侯的嫡亲姐姐,过不了多久,宣政帝就会恢复李家长房的爵位,那韩国公的爵位自然是李二公子继承,而且一直到大燕朝覆灭,韩国公的爵位也一直在。
她能跟李二公子认识,还是今年年初时,她去朝天宫上香时碰到的,她从未见过那样英俊又贵气的男子,一眼就看中他了。
既然是她看中的人,那她就帮帮李家长房,将那萧恒赶下台,把四皇子扶上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