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已至,良辰吉时。
六匹马拉着的车架华贵非常,通身红漆,缀有朱红色丝缎并无数明珠,车身印刻出明金色的鸾凤纹与燕王府标志。
墨羽的玄鸟飞身盘旋,在车身上摄人心魄。
车驾绕着皇城一圈,接上今日的新妇——浮家明珠。
纵是瞧不见浑身被嫁衣、盖头遮盖住的新妇容貌,单那双伸出、搭在燕王大掌上的纤纤玉手,便能瞧出十二万分的柳嚲花娇来。
春风得意,说得便是现今新郎官的模样。
马蹄迅疾,几乎是迫不及待便将新妇叼回自个儿搭的窝里。
浮玥听着外头锣鼓喧天,热闹的声响一刻不停,独自坐在喜床上,略有些急促地吃着橙影递过来的小糕点。
今日寅时便被拉起来梳妆打扮,还未曾用过早点,苏婉语她们便到了,讲起话来便忘了腹中饥饿与时辰,直到迎亲的轿辇来了,浮玥也没用过多少东西。
现下五脏庙都已经迫不及待唱响了空城计。
“姑娘慢些,方才王爷吩咐九暮送来了好些糕点,都是又香又不噎人的,您先垫垫肚子,待会儿给您煮碗阳春面来。”
橙影絮絮叨叨的,稍稍抬起浮玥的红盖头,好叫她更方便吃东西。
好歹半盘子糕点下肚,浮玥才觉着自个儿活过来了,唇衔着橙影递到嘴边的茶杯,轻啜两口,压下那点子甜意。
“这糕点没你做的好吃。”浮玥吃完了还不忘品评,半点没有新妇的紧张。
橙影半举着盖头笑,咽下最后一口吃食,“那下回我一定记得做。”
今日橙影也是忙活半天,压根没时间去做垫肚子的糕点。
房内只有二人,浮玥拍拍身边的喜床,叫她也一块儿坐着。
橙影摇头,在床侧的横木上借力半坐着,“这是您和王爷的喜床,不好坐的,知道您不信,但好说也是个习俗,不能随意打破的。”
这小丫头,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浮玥坐在喜床上,也觉着有些硌人,身下的花生、红枣等干果撒得并不匀称,她再怎么挪也会坐上好几颗在身下。
到底是记着方才橙影的话,浮玥才没一下把它全划散。
鎏金铜雕鸾凤和鸣的灯盏盛着烛光,已然被红蜡覆盖住底座。
正杂七杂八想着什么时,忽闻珠链叮当作响,被掀起的同时脚步声传来。
“那我出去啦。”浮玥只听得橙影小小声说了句话,室内便只剩下她和时晏两人了。
男人的脚步声略有些重,较之平常更显杂乱无章。
等他再走近一些,便有一股酒气传来,不重,但存在感很明显。
他喝酒了!
也是,大婚,总要被灌酒的,单她阿兄便不会轻易饶过他。
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
心间思绪纷杂,浮玥便只觉眼前一片光亮,随后眼睛被贴心地遮住,以免突如其来的光照让她不舒服。
同时响起的,是男人熟悉的声音,比往日更沉更闷,像是盛在坛中的酒终于被开封,往外霸道叫嚣,轻易便侵占了她的整只耳朵。
“皎皎,我掀盖头了……”
露出的容色姣好,唇瓣红艳,十足动人的夺魂之姿。
切切实实叫新郎官看直了眼。
浮玥等半宿,也不见男人说什么,原先还想再装下矜持的想法也早被抛开,抿唇便开口质问,“你怎么不说话?”
嘟嘟囔囔的,倒也没什么气势,更像撒娇。
最起码时晏是这么认为的,一颗心被她浸得塌软,无端凹陷下去一个指印……
又是一个指印……
直到整颗心满满当当都被她攥在手心,牢牢地将只属于她的痕迹印满。
“因为看你看呆了。”
时晏很是诚实,也早便将浮玥的性子摸得透彻,知晓这话她爱听,没任何阻挡地便脱口而出。
说完也不知怎地,厚脸皮竟好似失效一般,不敢去看她神情。
喜床上零散又密集地撒了许多干果,时晏半搂住浮玥将她单手抱起,随后从一侧的小几上随意拿了根趁手的杆子,将那些硌人的东西都扫落在地。
再三两下将褥子理好,才放下怀里的美娇娘。
其实本不应该这样娇羞,毕竟两人也相处过这么久的时日,算是熟稔。
可今日……终究是不同的。
“你……”
“你……”
同时响起的一柔一刚的声音,充斥在安静的房内,有些突兀地叫人发笑。
屋外似乎还能听见未息的吵嚷声。
“阿兄他们都走了吗?”终究还是浮玥先问。
时晏大掌下意识蜷缩两下,随后去够浮玥放在喜床上的那只小手。
柔嫩的触感在掌心迸发,时晏才抿下唇、红着一张被抹了些许粉的脸应声,“还没……回了,宴席都散了,阿兄他们被九暮送回府了……”
回答的话语都被脑子打乱,调整片刻才将浮玥的问话处理出来,认认真真地作答。
“他今日灌你酒了吗?”浮玥的手被男人的体温烘得滚烫,掌心甚至有些渗汗,微微侧眸问他。
时晏一下便拿那只没握住浮玥的手扯起衣襟,“我身上很大的酒味吗?是不是很臭……”
这关注的地方是不是有些奇怪?
浮玥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止住他还要继续嗅闻的动作,稍稍倾身上前,感受到男人身体的骤然僵直时,才在他颈侧停住。
声线也像是被酒气模糊,混着叫人眩晕的劲儿直往脑子里浸润,“没有,夫君一点都不臭。”
夫君~
夫君!
夫君!!!
时晏喉间剧烈地滚动两下,骤然倾身,将想退开些的女孩桎梏住,没有牵手的另一只手稍一用力,浮玥便换了个坐垫。
身下是极为滚烫的身子,交迭得极近,似乎下一刻便要将她揉进里头。
“娘子!”
这是浮玥思绪未变朦胧时听见的最后一声声儿,随后便是……
沉浸的天光云影也飘飘然,瞧着这一对新人交杯、交缠……
……
一夜时间似乎极短,浮玥还未曾睡下,便被迷迷糊糊唤醒。
清润的茶水被递到唇边,浮玥浑身懒散,稍稍启唇咽下,才觉干涩至极的喉间被滋润过。
昏昏沉沉地想稍稍翻身,却“嘶”地一声倒吸冷气,浑身如同被敲碎了又细细拼好,总之哪哪儿都觉着使不上力。
“皎皎再睡会儿……”
低沉的声音同样也暗哑到不行,还记得搂着她的身子安抚地拍,浮玥没反应过来,又被哄着一点一点沉进梦中。
这一觉,便真是天光大亮了。
王府也没长辈,进宫也要等三日过后。
浮玥想睡多久睡多久,总归不会叫外人知晓。
于是时晏便心安理得地搂着自个儿的新婚妻子,睡得香甜。
晚间的热水叫了四回,烧了更不知多少回,橙影没熬住,被九暮赶回去就寝休息,也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原先以为会晚了,结果一踏进主院,便是九暮和九曜两个人一脸青黑的脸。
——房门紧闭。
好家伙!
橙影同九缡对视,略有些尴尬地笑笑,连忙叫两人回去歇着。
九暮同九曜心如死灰地走出院门,踏在院外地面的那一刻,便如同被灌了生机的树根子,一下活了。
“我要去喝酒!要去醉芳斋吃猪肘子!九曜你去不去~”
九曜翻了个白眼,给了他一肘子,随后飞身回自己的院子——补觉。
谁像这缺心眼儿的,他可一宿没睡,现下头等大事,回去再睡一会儿吧,想来这觉,不到今日晚间,是不会有人来打扰他的了。
“不去别去,我自个儿去。”
院外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没完,被九缡拿树叶都一只一只赶走,结果赶了又飞回来,这棵树不行换一棵树,怎么也不挪出这院子。
橙影连忙阻拦:“喜鹊是报喜的,咱们王爷和王妃都大喜呢……”
于是闲着无聊的两人从喜鹊为什么是报喜的益鸟,一直聊到京城的哪家干果铺子最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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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笙把折子一扔,颇有些头疼地靠在椅背上。
头上穴位按揉的手法十分老道,缓解了不少难受的感觉。
“李宝,你说这些臣子,一个个怎么都那么闲呢,都吃饱了没事儿干,上赶着关系朕的后宫问题。”
李宝也很头疼,但这话现在说出来可就是给皇上继续找不痛快了,照着皇上心口安抚,“确实是闲的,京郊不是善堂还未完全建好嘛,想来彻王同燕王的私库也不足以填,不如……”
时笙早有这想法,不仅仅是善堂,还有北地和南边收服蛮子和倭寇,哪样不需要银子。
眼下被李宝懂事地开了这口子,也十分从善如流地接了话题。
“不错,国库空虚,既然各位大人都如此忧心天下,那便各自也出点力吧。”
打仗太划不来了,劳民伤财,对边境的百姓也是一种摧残,不如就像浮丞相所提议的那样,用商业来渐渐收服他们。
什么都离不来郢朝,那又拿什么来同郢朝斗呢。
临危受命的苏承澜已经起身前往北地,高低得发挥发挥自己的长处。
至于后话那些上奏圣上年岁已至,请求大开选秀的折子,时笙一个一个记着名字,重点关照了他们的筹款进程,那便不说了。
总有欺负老臣之嫌。
百废俱兴,气象万千,总得全了他们的忠君爱国之情,为此真切出上一份力吧。
不然养着这群官员有何用处呢?
这话后经李宝的话传了出去,再到那些官员的耳朵了,一个一个是如何战战兢兢的不知道,但筹款的事情真可谓是得到了十足的回馈。
不仅能够善堂修缮、百姓补助,甚至还多出不少,来为京郊多修不少宅子。
时笙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他的大臣们,都这么有钱的。
比国库多出不少呢!
时笙坐在出城的马车上,心里狠狠地念叨过两遍这些臣下,稍稍打起帘子往外看去。
马车已经行至城西,多是些来往的商人,小贩也居多。
七禁沉声对蠢蠢欲动想要往外探头的圣上道:“老爷,此处不是很安全,您要注意些。”
说完就用眼神暗戳戳去瞟李宝。
李宝会意,收回帮圣上打帘子的手,眼睛也从车窗外的热闹景象挪回来,“是呀老爷,咱们还是安全为上。”
其实也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吧?
圣上自己就会武功,他也能自保,更别说还有那么多藏在暗处跟着的影卫,以及身后一溜的、易容扮成平民百姓的青鲻卫。
谁出问题也不会是圣上出问题啊。
可李宝敢这么想,却不敢这么说,只得也小心劝着圣上。
时笙玩味的眼神看两眼李宝,把人瞧得垂着头不说话了才单手撑在马车窗沿上,但到底还是将帘子放下了些,也没再往外探头看。
车马滚滚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善堂。
一座一座的宅子连成一片,不仅有学堂、抚幼堂、敬孤堂……还将那些来京跑生意的商人聚在一块儿,一同交流近期的心得。
聊的最多的,还是最近同北蛮那边的生意。
朝廷在这方面给予了重大支持,更给出了供大家交流经验的场地,在座的自然是聊得热火朝天。
“要我说,还是和那边做生意好做,我们这儿扔地上都没人捡的首饰样子,那边的女眷都喜欢得不得了呢。”
“你还真别说,那边的毛皮都是好的,价格也低廉,最近啊,我还发现好多跟着车队,想归入郢朝的北蛮、南倭人呢。”
“京中还设了专门针对这项事务的监察司,对他们算是很好啦……”
“这一手绝,既能随时查验是否包藏祸心,又可以名正言顺地解决掉我们边境的大毒瘤。”
“谁说不是呢,苏大人和浮丞相都脑瓜子顶顶聪明,圣上又是个明君,咱们的日子可是好过哟。”
……
谈论的声音不绝于耳,时笙安安静静坐在桌边喝茶,时不时满意喝茶。
不错,出门在外,竟然还能听夸,感觉蛮好。
看来偶尔出来放放风,还是很有必要的。
倾听民意嘛。
桌边的茶水被一只纤细到不像男人的手腕端起,动作干脆地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时笙按住旁边想要出声的李宝。
善堂规矩,不存在你坐了某个座位别人便不能坐,多的是拼座的人。
方才是坐在他旁边的七禁太过严肃,搞得没什么人愿意来一同坐下。
善堂的人不少,现下确实没什么位置,且他们这儿又是一处绝佳的听消息的地儿,有人来再自然不过。
不必那么大惊小怪的。
时笙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只瞧见一片棕黄,覆盖在那张脸上,甚至连五官都瞧不真切。
很狠的乔装。
这恐怕是亲爹站在眼前都认不出来吧。
那人喝了整整两杯,才放下手中的茶杯,唇边一抹水色,更衬得那肤色黢黑。
许是等的人来了,“他”转头便笑,那口白净整齐的牙齿便露出来,十足的喜感。
“这儿!”
能听得出来是变过声的,但在内行人眼里看来也十分拙劣。
门口走进来一少年郎,笑得比“他”还甜,“阿姐……阿杰兄,你怎么走得这么快,我都跟不上了……”
走上前发现没位置了,也不说走,径自蹲了下去,不讲半点文雅。
“三位仁兄打扰了,我们兄弟俩赶路有些急,太渴了讨杯茶喝喝。”
少年郎意外地健谈,也不讲客气,不过半刻钟便同李宝打得火热。
也意外地不设防,李宝稍稍一问,便把自己的身份吐露完。
苏沐逾,他好臣子的独子。
虽然变了两个字,但……谁不知道苏木鱼的谐音是什么呢~
那这位仔细听着众人交谈的“他”,想必就是京城第一才女,苏承澜的大女儿了吧。
唔……
乔装也要去做生意,听这苏木鱼说她的各种功劳,再结合苏承澜递上来的各种折子。
所以,那些事儿还大部分是有她参与的?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