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洲地处极南,四季如春,仅有神木派一个小门派,主修的也是草木术法,以治病救人为主。
倒是不修仙的人,虽算不上富裕,可因处在这四季皆有瓜果可卖的地儿,倒也说得上是个平和温馨的地界了。
自城门不远处浮玥二人便下了灵舟,随手施了个法诀遮掩容貌,牵着吵闹要出来透透气的黑曜,如同普通丈夫领着妻儿一般闲逛似地走进城里。
“您夫妻二人是来这江心洲游玩的吧,瞧瞧咱这客栈,绝对数一数二的舒适,只需三钱银子便能住上一晚。”
“您别听这老虔婆的,我家客栈才是货真价实的好呢,带小孩子最适合住了,包管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悦来客栈的名头……”
刚进城门便被热情地近乎烧起来的各路叔叔婶婶给围堵了,浮玥笑着被时晏搂进怀里,听他与人解释。
“我们不是来游玩的,镇上有家,不用了……”
花费了好一番唇舌才从七嘴八舌还想上来介绍的叔婶们脱身。
浮玥眼睛都笑成了一弯新月,“你这时候倒是这么耐心了。”
往常不是黑曜问个问题都要揪着人家小脸蛋揉捏的吗?
不过这话浮玥没敢在黑曜面前问,尤其是方才忘了他,让他在人群里被多挤了一刻钟之后。
“你们两个竟然都不把我拉出来,简直是丧心病狂。”
黑曜小短腿怒气冲冲地迈开冲过来,抱着时晏的腿就开始哭嚎:“我不管,我要吃那个红红的东西,要不就不走了。”
时晏早已被他熟练的动作惹得躲都不躲了,任他吵闹,和浮玥解释:“江心洲不是很富裕,来这儿的大多是商人,但也很少,若是多喊些客人,也能多笔进项。”
一手牵着浮玥,一脚挂着黑曜,时晏到底是艰辛地一脚深一脚浅,去给黑曜买了心心念念的红果果。
“好吃吗?”
浮玥见着眉眼柔和的时晏,开心地点了点头,“好吃。”
平日里吃的是含有灵气的灵物,现下这叫糖葫芦的东西虽没有灵力,可裹了甜甜的糖衣,果子里头又带点酸,吃着也别有一番风味。
“小时候我过生辰,阿娘就给我买一串糖葫芦。”咬一口浮玥递过来的糖葫芦,时晏嘴角浅笑着同她分享自己小时候的事儿。
原本以为早已经忘了,不说前半辈子的千百年时日,就这世,他阿娘也走了有十多年了。
可褪色的记忆在和浮玥一同走在并不熟悉的街道上时,竟也慢慢染上色彩,口中酸甜的滋味,好似又回到了当初一串糖葫芦要分五天,才依依不舍地吃完的时光。
如果,没有那件事……
如果,没有那个人……
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疯长的晦暗思绪被浮玥手上稍稍用力的握揉压下,时晏侧眸去看浮玥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冷柔和,唇畔却带了点笑意,满眼星光地看着他。
“嘿,我还要,时晏,再给我买一个吧。”
紧紧箍住时晏小腿的黑曜一只手吃着糖葫芦、一只手稳住自己身形,以一个超高难度的动作顺利啃完了手中的最后一颗,半点都没被路过行人惊讶的眼神打扰。
吧唧吧唧嘴回味的黑曜抖了抖身体,方才一闪而过的阴冷同样半点都没打扰到他,撒娇着还想再吃一个。
“不给买,再多吃牙就坏掉了,到时候长虫。”
骗人,不说一个术法就能解决的问题,单黑曜那千年的蛟身就不可能会出现这种问题。
浮玥啧声,看时晏面色如常地骗一条千年都被关在秘境里,缺少入世经验的蛟。
“那我明天吃,你记得明天再给我买哦。”
黑·很好骗·乖巧·蛟蛟·曜眼神清澈,乖乖地抱着时晏的腿打量四周。
东扯西扯间时晏领着她们来到了一座宅子门口。
“里头可能有些乱。”时晏把还挂在自己腿上的黑曜提溜抱在怀里,小心地领着浮玥进去,“小心些。”
宅子外头看着就有些旧了,走进里面才发现更旧了。
两进的宅子粗略看去住了有四五户人家,左右两侧均是两间房,中间往后走大概也有几间屋子,看起来比前方的房屋要更宽敞。
一女子在小院水井旁捶着衣裳,听见有人进来了也不看,只做自己的活儿。
时晏牵着浮玥往最左侧的一个小房间走,恰巧绕不开水井处的那女子。
钥匙打开门的声音倒是惊动了那人,抬起头头巾下一张乌糟糟的脸,眼窝很深,青黑泛着疲累,额角眼梢的沟壑纵横。
看面相分明才三十几岁的人,单看这打扮和样子,却已经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妇了。
“你、你是阿晏吗?”
颤抖的声音苍老又带着试探,水盆里的衣裳都不管了,着急忙慌地走过来差点踢翻盆子,双手在衣服上擦擦,咧开笑着的嘴角好像还带点淤青,“阿晏。”
“你回来啦。”
时晏径自开了门,半点停顿都无进了屋,门被关上的缝隙里隐隐可见那人脸上沿纹路糊了满脸的泪。
就连黑曜都察觉到不对劲了,眼珠子转了转便打了个哈欠,嗖的一下钻回时晏体内了。
屋内昏暗的光透过缝隙洒进来,时晏搂着浮玥,声音低哑,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童年。
“我不知道我的生父是何人,从小和阿娘相依为命,日子虽不说过得有多好,倒也算和顺……”
遇见的人也都很好,不嫌弃他们孤儿寡母,时不时地还帮忙照看尚还年幼的他。
平凡安稳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可有一天他的阿娘死了。
死在一个魔修的手下。
魔修烧杀抢掠,神木派的人敌不过他,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他的阿娘,竟然是修仙者。
他也不知道究竟打了有多久,总之是阿娘不敌,最后用全部的灵力激活了个阵法,护着整座城。
可先前被抓去的人没能护住,被魔修吊在阵法外逼城中人交出他阿娘。
“只要交出那女修,我便走。”
听听,多有吸引力啊。
那天是他哭得最惨最惨的一天,手都被磨破了也没护住阿娘,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那群平日给他糖吃的阿叔抬出去。
阿娘死了。
阵法没破,那被魔修吊起来威胁城中人的诱饵自然也死了。
只剩下阵法里的人。
还有被假惺惺拉住,最后被打晕的他。
“阿晏,你娘只有你一个孩子,你不能出去。”
可我也只有一个阿娘啊。
“阿晏,这座城是你娘保下来的,我们会永远记得她的。”
可是你们亲手把她抬出去的,我记得你的脸,还有你的、你的……
所有人的。
“阿晏,别怪阿叔,要怪就怪你阿娘不再强一点。”
那为什么你不能强一点呢?
原来…实力为尊啊。
……
青荇一般疯长的杀意在心中蔓延,又被裹满全身的清冷香气融化。
“别怕。”
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