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6年的一个冬天,那天是除夕,天气预报显示,今天会有一场雪。
为了这场雪,寒冷和静寂提前塞满了全世界。
吴琦早早就给凌久时打了电话,让他一定要带着栗子到他家来吃年夜饭。
已经结婚生子的好友在电话里酸酸的如是说道:
“整天就知道呆在工作室,不是画画就是在打代码,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我可不是想你了,我是想栗子了,快点来啊,要是不来我真的生气了”
“好好”
凌久时拿着电话答应,放下画笔和眼镜,穿上大衣和围巾,回头看了眼昏暗的屋子角落。
栗子的猫窝就在那里,它现在已经是猫界的老人了,身体健康,但越来越爱睡觉。
凌久时的手指捏了捏门把手,还是拿了条毛绒绒的毯子,把栗子包起来抱在怀里。
他得带着它,毕竟谁也不知道,离别会在什么时候突然降临。
怀里抱着小猫咪,凌久时在小区门口打了出租。
因为临近除夕,出租车司机师傅说干完这一单就回家了,喜气洋洋的对凌久时絮叨。
说他女儿儿子今天都要回来了,忙了一年没怎么见面,可算是等到了吃团圆饭的时候。
又说他儿子要结婚了,未来儿媳妇长得又俊讲话又甜……
凌久时不太擅长和陌生人聊天,全程都只是笑着点头,偶尔听着听着,他也会想。
是不是所有幸福快乐的人,都拥有旺盛的分享欲。
窗外的冷意和窗内的暖意冲突,逐渐起雾,然后又消散。
栗子在他怀里睡着,呼噜声像个小摩托。
除夕,明明快到傍晚了,返程的车辆还是很多,马路上有点堵车。
第三次车停下不动的时候,凌久时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发现这里离吴琦家已经很近了。
“师傅,我就在这里下吧”
“啊小伙子,你确定啊?”
“对,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谢谢……您可以早点回家了”
司机师傅哈哈的笑,直说好好好,慢慢的在路边停了车。
凌久时付了钱,推开车门,寒意扑面而来,惹得他低头把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温润的眼睛。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他想着,环抱着睡着的栗子,沿着街边缓缓往吴琦家里走。
明明是除夕了,但城市街边的许多店铺都还开着,里面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面色红润。
也不知道是家乡就在这里,还是放弃了回家,选择继续工作。
马路上的车流从这头堵到那头,交警还在执勤,到处都是人。
站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路灯亮了,天黑了。
凌久时在围巾里埋着脸,视线从对面的红灯垂下来,落在了地面上。
怀里动了动,栗子的胡须翘着,伸出爪子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切,然后缓缓的睁开了眼。
凌久时垂眸看它,眼里含着笑意
“你怎么才醒?”
栗子喵呜一声,圆溜溜的眼珠子在凌久时脸上转了一圈,然后看向了天空。
冷风停了,一点凉意落在了手上。
凌久时愣住,抬头,看见了飘扬而下的漫天雪花。
下雪了。
对面的红灯秒数过了,绿灯上的人形状一下一下闪着,凌久时一直没有踏上斑马线。
他只是站在路边,漫天的雪落下,纷纷坠在他的发间,就像当年从佐子那扇门归来的夜晚。
他和阮澜烛坐在黑曜石的阳台藤椅上,问对方
“你现在的好朋友呢?”
阮澜烛微笑,看着凌久时:“有啊,刚刚和我过了一扇佐子的门”
两人相视而笑,然后凌久时回过头,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他让那点冰冷化在掌心,压一压自己炽热的心。
路口,绿灯已经过了,又变成了红灯。
凌久时抱着怀里的栗子,垂首在围巾里蹭了蹭脸颊。
“澜烛,我有在好好活着”
大雪纷飞,车水马龙,明明身处闹市,凌久时却觉得自己的世界在雪里一片寂静。
静到只能听见回忆里,阮澜烛的呼吸。
他在路口等了一会,等到第三次绿灯亮起的时候,终于可以抬起脚,继续往下走。
身边拥挤过来不少人,都是拖家带口去买了礼物往家里赶的旅人。
绿灯五十秒,凌久时挤在人群里到了马路对面,然后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
撞到他的人手里拿了很多东西,手掌都被盒子带勒的发白,慌张道歉。
“啊,不好意思……”
但凌久时压根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微微怔愣,站在了这条短短的斑马线的尽头。
道歉后的人匆忙走掉,怀里的栗子喵呜一声,毛茸茸的猫头上落下一只宽大结实的手掌。
那只手的无名指戴着一枚黑曜石戒指,如过去的很多次一样,顺着栗子的头往下,轻柔的拨动着猫咪的耳朵。
“凌凌”
手的主人松开了猫咪,掌心贴住了凌久时的侧脸,双泪痣,含情眸,一点变化也没有。
人类是会变老的,凌久时在岁月中变的微微不同的脸上,一双眼睛正圆睁着,温润的瞳孔里出现了阮澜烛那张足足思念了十年的,记忆里的脸。
“阮……澜烛?”
凌久时听见自己不敢置信的声音,整个人像是踩在梦的云里,飘忽不停。
“这……这是梦吗?”
凌久时一直睁着眼,不敢眨,因为睁的太久,眼睛开始酸涩,眼前开始模糊。
“这是梦?这是不是梦?阮澜烛,是你?真的是你?”
雪花沾在阮澜烛的眼角眉梢,真实的不像凌久时摆了一房间的画。
那些画从离开门世界开始,每一张都是凌久时的记忆,全是他自己的手笔。
十年来,摆满了凌久时的工作室,他一抬头就可以看见。
但现在这些画,都比不过眼前这个人。
“是我”
阮澜烛垂着眼,睫羽动弹,像一只突然降临的,不合时宜的蝴蝶。
漫天的雪花落在两个人的头上,他说
“凌凌,庄周梦蝶还没过去,我又见到了过去的你”
庄周梦蝶,是真实和虚拟的界限。
你无法确定自己身处哪一个世界,无法确定身边的究竟是不是真实的爱人。
你无法确定是自己在别人的梦里,还是别人在你的梦里。
可那又如何呢
凌久时感觉自己酸涩的眼盛不住泪,只能容的它如珠如雨的坠落。
“阮澜烛……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他说到一半,就突然停住,像是下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阮澜烛看着他,身体动了动
假如时光倒流,所有人都能拥有弥补遗憾的机会,那么你想要做什么呢?
阮澜烛往前一步,把面前的凌久时紧紧拥进怀里。
这是凌凌,五十年里独自的,苦苦挣扎寻找自己的凌凌。
他只想给这个凌凌,一个长久而温暖的拥抱而已。
————
啪嗒——
一滴泪从睡梦中的凌久时眼角划过,他睁开眼,惊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
阮澜烛的脸近在咫尺,眉梢还带着从庄周梦蝶中归来沾上的雪花。
凌久时看着他,他也看着凌久时。
“你……”
凌久时动了动嘴唇,眼底染着红,最终却说
“好久不见”
阮澜烛垂眸,抓住凌久时的手,两个人无名指的戒指合在一起。
“不久,我们一直在一起。”
凌久时这才有点清醒,历经千帆的一切都回忆起来。
现在他不在陌生世界的五十年里,也不在那个自己所造出来的灵境世界,更不在几番挣扎的重生线里。
他在阮澜烛身边。
梦中未曾说完的那句话,也是凌久时在净化入口前,没来得及对阮澜烛说出口的话。
阮澜烛,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可我却在这一刻,期盼与你有来生。
愿世间真有轮回,愿你我来生再见。
这句没有说出口的,满含炽热告白的话,最终变成了现实。
五十年后的每一次重生,都是他和阮澜烛的来生。
这来生漫长,恰似永夜之后的日出,璀璨又美丽,充满温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