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医生,你觉得你把我看透了,想用语言诱导我往某个方向走?”
蚁用略带悲悯的语气告诉他:“如果你想把我当成猎物的话,我想你只会徒劳无功。我的身上没有你想要寻找的生命的色彩,只有死寂的一片。”
寻找生命的色彩?屠颠第一次得到了这样的评价,这挺新鲜的。
他其实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能在短时间内,就靠近解雨茞。
他和解雨茞,甚至还有黑瞎子,本质上是相同的,是隔绝在正常人的世界之外的。如果有寻常人试图贴近他们的生活,只会收获痛苦。
但是他看到蚁的第一眼,几乎就确定了一件事,她不寻常。而且,他对她的认知越深,就越感觉她是痛苦本身。
有些人会主动怀抱痛苦,或许这就是她能待在他们身边的原因。
屠颠笑着说:“你会那样评价我,是因为你就是那样在看你自己,在寻找生命的色彩的人,是你。”
蚁握住了脖子上的项链,紧紧抓着不放。她在寻找什么,她其实自己也不清楚。
幸福的微笑?别人幸不幸福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可不是槿那种看见别人开心,自己就开心,愿意为了别人更好,就去牺牲自己的大善人。
可是这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了。
神之力对她来说,除了证明自己的失败外,没有任何价值。如果不用来实现槿的愿望,这种力量也只能随她一起,在漫长的时间里溃烂,最终和她的灵魂一起,走向覆灭。
蚁轻描淡写地说着,“如果生命有色彩,那一定是交织着血与泪的颜色。那种东西,只要掠夺,就能轻易得到。”
她想起了自己和朋友死亡时的景象,她的那本人物画册里,很多人的最后一张画,就是死亡的画面。
她的朋友们中,有被长枪穿透而死的,有身体爆裂碎成泥了的,有寿命耗尽吐血而亡的,也有死后被分尸的……
只有她自己,带着满身伤痕,却一滴血都没流,不明不白地死了。这成为了她心中永远的谜。
蚁问屠颠:“你真心想给我检查身体?”
“是的。”
“你知道我已经死了吗?”
“看得出来。”屠颠摊开手说,“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假装呼吸的,但你的肤色并不健康,瞳孔也有异常。”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你能帮我查出来吗?这具身体里已经没有心脏了。”这或许是她少有的,能知道自己死因的机会。
“可以,不过你得脱光了躺床上,你接受吗?”
“我接受。”
解雨茞不知道为什么事态一下子发展成这种情况,要是被黑瞎子知道他的妹妹在自己的关照下被人看光了身体……
解雨茞难得地感觉事态严峻。
但是两个当事人都同意了,他能怎么办。他觉得自己应该回避,又担心他离开后,万一发生了什么变故,就不好收拾了。
“我可以旁观吗?”
他没想到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他其实对蚁的死因有些好奇,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在拥有了魔法之后,还“活”得像个蝼蚁。
以他了解的人性来看,更多的人在一夕之间从弱小变到强大,只会开始到处作威作福。
蚁开始脱装备。她没把自己当活人看,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和墓里的粽子没什么两样。对于光着身体,她最大的反感在于:没有防具,防御力就会大大降低,容易被敌人下死手。
她也不在意屠颠看,因为他是医生。解雨茞的话,她则有些担心,她对他说:“这具身体不是很干净,你介意的话不留在这里也没关系。”
解雨茞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眼看着蚁摘了手套,脱下斗篷,然后开始撩起衣服,露出骨瘦如柴,缺了两根肋骨,且满目疮痍的腰肢,他的眉间蹙起了一座小山峰。
恰在此时,黑瞎子跳窗进来了,看见蚁正在脱上衣,二话不说就拦住她的手,然后一拳朝屠颠脸上揍。
蚁一个闪身,挡在了屠颠的前面。
黑瞎子那是一个西子棒心,伤心透了哇。把蚁抱在怀里不放,脑袋放在她的颈窝处蹭了蹭,背着她恶狠狠地盯着屠颠。
“小蚂蚁,告诉我,是不是这个变态欺负你了?这回我就是没接到活,也要把他给做掉。”
蚁跟他说了屠颠要给她检查,查清楚她死因的事。她很认真地说:“我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黑瞎子不理解,为什么她会不知道自己的死因。
蚁说:“那时,我被一个敌人俘虏,身体几乎废了。正好,我的另一个敌人是只鬼,我就故意把自己身体让给了她,让她占据我的身体……
“等我有能力去要回身体的时候,只找到了一具尸体。我身上受的伤太多,新的旧的叠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看不出致命伤,也找不出失血过多的迹象。
“我只知道,当时这具身体脸上的表情十分地痛苦。”
想到那时的画面,蚁的脸上露出了近乎癫狂的笑,十分畅快,又令人痛心。她真的想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死的,最好越惨越好。
黑瞎子无奈,加入解雨茞的观众行列。
蚁身上的伤近乎数不胜数,她甚至把自己的金属假腿卸了下来,只为让屠颠看得更清楚。
从她的满身伤痕,他们窥见她22年苦痛人生的冰山一角。
“屠医生,结果如何?”
屠颠失手了,正如蚁所说的一样,他在她的身体上找不到致命伤。那么问题就可能出在那颗已经不在她身上的心脏上。
“你没有对尸体再进行过治疗吧。”
“死掉的东西,要怎么治。”蚁斜觑他一眼,大概也知道答案了,当时她捡到自己的尸体,就在想,那个女“人”,该不会在自己的身体里被吓死了吧。
蚁放宽条件,跟他说:“死因不能确定,那你就帮我看看比较新的伤口有哪些。”
她在身体死后一日内就冻结了身体的时间,所有的伤口保持在那一刻的状态。
屠颠很快有了确定的结果:“背部和腰腹的皮肤有被剥下的迹象,而且反复多次。此外全身存在多处挫伤……”
蚁打断他的话,灵魂直接从身体里飘了出来,“那些挫伤什么的我不管,如果一天被剥皮一次,她被剥了几天。”
“至少7天。”
灵魂形态的蚁穿着衣服,但更显破败。令几人感到奇怪的是,她身体上右眼的伤和手上的烧伤,还有她脖子上的项链,随着她的灵魂一起脱出,从身体上消失了。
7天,蚁哈哈大笑着,那个女人7天就受不了死掉了,她之前可坚持了3个月呢。她嘲笑着自己曾经的敌人,她对他们的恨意早已全消,如今只剩下看不起。
看不起他们,更看不起在和他们的交锋中,无能为力的自己。
灵魂离体,她一下就看见了自己的脸。她没忍住冲过去,双手掐在自己身体的脖子上,尽管她知道这具身体已经死了,但她还是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