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整整一月,大军终于抵达了云滇境内。
一股焦炭的味道自前方广阔的土地上弥漫过来,到达此地时已是傍晚时分,小松骑着马,褒可青坐于其身后,侧过脑袋远远望去,那片土地呈现诡异的红色,早已分不清是夕阳的霞光笼罩导致的,还是战争中无数人的鲜血染就的。
主将韦睿凭借多年的作战经验,观察前方情况后紧皱起了眉头,这里分明是不久前刚经历过大战,即使厮杀声、呼喊声、鸣金敲鼓等声音已消失殆尽,但这里血杀之气浓郁却经久不散,寂静的同时显得无比狰狞。
韦睿等一干将领默不作声,身后的兵甲肃穆等待,褒可青转头看向韦睿,这个年过四十的将军正值军旅生涯的巅峰,见他眉头紧皱,褒可青也不多言,转头继续观望战场,远处的树木上似挂着某些残肢断骸,褒可青有些不忍地收回了眼神,直面战场远比电视影像更为直观,也更为残忍。
韦睿注意到了褒可青转头看他,想了下打算先撤军十里安营扎寨,派斥候去前方查探虚实后再徐徐推进。
转头看向褒可青,见他脸色煞白,韦睿不禁有些好笑,没上过战场的雏鸡可不就是这样弱不禁风么。
虽然这一路行军未听这个督军抱怨过一句,也从未落后过一步,但韦睿自心底依旧鄙夷褒可青,对于这些媚上而轻易得权的太监没有一丝好感。
韦睿拨动马头,转身对身边的将领说道:“退后十里,等待详实的消息后再做定夺”。
“喏”,韦睿身后的一干将领齐声抱拳应道。
韦睿又看向褒可青,褒可青对其点头示意,随着大军往后退去。
褒可青身前的太监小松眼神里闪过一丝寒芒,即使韦睿等将领再仗着通晓兵事,也应依照规定先告知督军,而不是下达命令后知会下督军,这样做完全不把督军放在眼里。
一个时辰后,大军营帐内
“将军,之前先到达此地的三千轻骑竟杳无音讯,事有反常,必有妖啊!”偏将岳山快人快语,直接说道。
“是否需要分兵出去继续打探?”副将张可翼起身问道。
“不可,现在局势不明,分兵不智,不如多派些斥候出去打探消息”,偏将萧远为人谨慎,伸出手作势拦住张可翼,面向韦睿说道。
“此地的守将杨业乃足智多谋之辈,至今却尚未将消息传递出来,他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只能说明他遭遇了突袭,甚至来不及将消息传出”,偏将萧远继续分析道。
帐中的一干将领默默地点头表示认同。
韦睿坐于上座,伸手捋了下胡须,沉吟道:“先派出六名斥候出去打探消息,加强营寨周边的防御,在未查探到虚实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喏”,众将领齐声应道,徐徐走出议事大帐。
韦睿看着案桌上的地图,眉头深锁,这样的战局就像笼罩在一片迷雾中,到底究竟发生了何事。
“将军”,褒可青突然轻声唤道。
韦睿回神,抬头看向声音传来处,只见帐中除自己外,只余督军和其身后的小太监,韦睿出声询问道:“督军有何要事?”
“将军是否知道云滇一带有一种奇草,掺入水中容易致人神志不清,尤其对于血气方刚的习武之人效果更加明显,会使人想起最痛苦回忆,而导致自残的情况发生”,褒可青看着韦睿,声音平和地说道。
听出了褒可青话里的意思,韦睿的眼神中有丝震惊,低头思索了一番,抬头看向褒可青说道:“这不可能,我们夏军军纪严明,绝不轻易使用一处不动的水源,此地的百姓又与我们长相不同,轻易不会混进军队中”,韦睿想通后,自信地说道。
如果下毒一事如此轻易成功,那此做法虽然卑鄙,但相信有许多人都会积极地在战争上使用,从而轻易获得大胜了。
“不,将军,这种草药与其他的毒药不同,这种奇草名唤银月之泪,无色无味,只在月圆之夜才可在银花上收集,虽收集不易,但只需少量即可致大量人产生幻觉”,褒可青回忆着出发前那几日自己看过的有关云滇的奇文异志,不急不缓地解释道。
“结合之前此地守将杨业传来的消息,异族既然能联合各部,为何不能联合本地百姓呢?要知道,各个部落的反抗势力归根结底便是百姓。此地所有的百姓如果达成了共识,挑选一个接近夏军埋锅造饭的时辰,自军营上游的河流处倒入较多的银月之泪,而百姓在下药之前便已囤积好较多的河水,此后一段时间内不再食用河水即可”,褒可青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想。
韦睿觉得匪夷所思,如果是这样,他们这些将领与兵甲该如何应对,毕竟人不可无水。
“这只是杂家的推测,不如将军再派擅于隐蔽查探的斥候前往附近的百姓住处,确认下百姓家中是否存有大量的清水。另外,为保险起见,大军近日切不可食用此地水源”,褒可青站起身看着韦睿的眼睛说道,说完低头抱拳行礼,不等韦睿反应,便带上身后的太监小松一同离开了议事大帐。
大帐的帘子刚在身后落下时,韦睿雄厚的声音传来:“来人啊,唤岳山、萧远前来议帐,快!”
帐外的两名兵甲齐声应喏,赶忙跑去召唤两位将军。
听着身后的动静,褒可青也微微放下了心,只要肯听就好。之前一直保持着不过问、不插手的态度,但这次情况与以往不同,如果一朝不慎,三万大军可能都要埋葬在此地了,故而自己不得不出声。
一盏茶后,大帐内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这样的草药末将从未听过,是不是那个督军编排的?”岳山心直口快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与督军相处的这段时日里,你何时见过他大放厥词,末将听着却不似作伪,为谨慎起见,末将立刻组织前去打探的人马”,萧远沉声说道。
“刻不容缓,萧远你前去安排,岳山传令全军不得擅用军营外的水源”,韦睿听着两人的回话,果断下达命令。
萧远、岳山两人对视一眼,齐声抱拳应喏,自行下去安排。
韦睿端坐在主位,想到刚才与自己对话的褒可青,眼眸中闪过不解与惊异的情绪。
韦睿经历大战较多,已习惯了处事不惊,但这位督军着实出乎自己的预料,不管这次的事情是否真如他所说,也不妨碍自己对这位督军有了新的认识,这位督军非同一般,是自己小看天下人了。
深夜凉风习习,议事帐中烛影晃动
丑时一刻,萧远在帐外抱拳说道:“将军,末将萧远前来觐见”。
“进来”,韦睿自小憩中醒来,紧闭双目,再睁开后高声说道,
萧远自帐外走入,脸色异样,向上座的将军单膝跪地行礼,说道:“叩见将军”。
“起来说话,可有消息了?”韦睿身体前倾问道。
“回禀将军,斥候已传回消息,确如督军所言,各家各户都存有大量的清水”,萧远至今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位督军心思之机敏、才识之博学非自己可比。
“这......”,韦睿倒吸了一口冷气,将后背靠向了椅背,双眼看向了帐帘,沉默几息之后,向萧远说道:“请督军过来议事”。
“将军,不可,末将刚才经过督军的大帐,烛火已灭,现夜已深沉,不如静待明日”,萧远现在是从心里佩服这个督军了,他也好奇督军接下来会有什么奇谋。
韦睿看着帐外已暗沉的天空,想了想说道:“那便依你所言,明日一早,请督军来帐中议事”。
“喏”,萧远抱拳应道。
韦睿伸出左手向外轻挥了下,萧远点头领命退下。
翌日一早
褒可青自帐中走出,伸了伸懒腰,看到小松端着洗漱的清水过来。
褒可青自然地伸手接过,对小松说了句:“劳烦你了”。
小松也习惯了褒可青的客气,自从出了夏宫,褒可青越来越不一样,一点也没有宫中大太监的做派,就像他说的,他把自己当一个朋友对待。
小松看着褒可青端着清水走进帐中,便径直站在帐外等候,突然注意到一名将军向自己这边走来。
萧远难得地对这个小太监露出笑脸,轻声询问道:“督军可醒了?”
小松也客气回礼,说道:“督军已醒,将军是有什么要事么?可需要杂家进去通传?”
“不用了,末将在此等候即可”,萧远挥了挥手,便与小松一起站在帐外等候。
帐内的褒可青听到了帐外的对话,眉头一挑,整理了下自己的面容,便转身朝外走去。
“萧将军,时辰不早了,走吧”,褒可青长身玉立地撩起帐帘,也不多询问,对着萧远微笑说道。
萧远呆愣了下,回神时赶忙扯了下嘴角说道:“督军,这边请,随末将前去议帐”。
议事大帐内
一众将领坐于下首,主将韦睿坐于主位,其右手往下第一位便是督军褒可青。
帐中的将领们基本都知道了褒可青与主将韦睿的对话,这一次,大家都不再把督军当成无用之人,有些甚至眼神中含着好奇的情绪打量着前方的督军,似第一次见他一般。
韦睿将帐中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咳嗽了一声,转头看向褒可青,开口说道:“督军,昨日本将军派出的斥候回复邻近的村庄家家户户都储备了异常多的清水,确如督军所言,此地水源异常”。
褒可青自韦睿开口时便转头看向他,此时听他讲完默默地点头。
见褒可青不开口,韦睿继续说道:“督军,水乃人日常必需之物,如无法在两日内有充足的清水,我大军将不战而溃”。
帐中的将领们纷纷出言附和应道:“是啊是啊,可得想个解决办法”。
萧远站起身,向褒可青抱拳行礼,问道:“督军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褒可青见帐中众人都看向了自己,一时声音寂静,含笑着开口:“杂家有两个解决办法,一是取解药,所谓毒物十步之内,必有解药,只要抓捕两名当地的百姓,分开询问银草生长的地方,那附近必有解药。到时可先取附近水源交由两名兵甲服下,看其反应,再及时喂一名兵甲解药,看其药效,另一名兵甲则被绑住手脚,阻止他自残,这样能有效地减少兵甲的损伤”。
“为何要两名兵甲?”岳山有些奇怪,直接开口询问道。
褒可青想起前世的对照组实验,思绪有些游离,听到帐中一个大黑汉子出声询问,褒可青回神,看向了岳山说道:“因为银月之泪的发作时间古籍中并未记载,我们也不清楚他的中毒会延续多久,只有两两比对,我们才能清晰地得出结论”。
如果毒药发作的时间短暂,只够突袭的,那么解药也没什么大的作用了,只要保证充足的时间,分开进食即可。
萧远静静聆听,看褒可青尚未继续说出第二个解决办法,便出声提醒道:“督军,那第二个办法呢?”
“第二个办法便是寻找另一处水源,活水敢下的前提是毒药的药效终归会消散,但死水当地百姓却不敢,他们要世代在此地居住生活,如何会真正地破坏此地的环境呢?”褒可青反问道。
帐中的一众将领心思百转千回,想通了褒可青所言,互相看了看,默默地点头表示赞同。
韦睿看向了一直侃侃而谈的褒可青,出声询问道:“督军,对于此战你是否有更好的策略?”
褒可青却并未看向韦睿,而是看向了帐中众人,眸光中带着询问,似在问众人的意见。
岳山是憋不住的,第一个站起身,向褒可青抱拳行礼,高声说道:“督军,此次如不是有你出言相助,我军将万劫不复,不说胜仗了,命都要交代在这了,而且还不知道缘由。您有什么好主意别藏着掖着了,等打了胜仗之后,岳某陪你不醉不归”。
“岳山,不得放肆”,韦睿出声道,又向褒可青郑重说道:“督军,你有什么计策只管道出,帐中众人集思广益,即使有什么不对,本将军及部下绝不怪你一句”。
帐中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道:“是啊,是啊”。
看得出这些将领的直爽,褒可青也笑了笑,头一次在这军营中有了真实的笑容,帐中的将领有些已呆愣,帐中又是一静。
岳山喃喃自语道:“乖乖,这个小太监笑起来怪好看的”。
岳山右手边的萧远听到了他的自语,伸出左手肘推了下他,见岳山疑惑地看向自己,萧远瞪了一眼岳山,眼神里含着警告,示意他莫乱说话。
岳山讪讪地一笑。
见帐中众人沉默不语,褒可青开口说道:“将计就计,一网打尽”。
韦睿瞬间心思通明,鼓掌笑道:“督军天纵奇才,即使未经战事,却熟通谋略,本将军佩服之至”。
褒可青挥了挥手,站起身向帐中众人抱拳,谦和地说道:“具体实施还需仰仗诸位,杂家先下去了,具体由你们商定”。
“喏”,众将领一同起身,第一次真心地向褒可青抱拳行礼,齐声应道。
这一次,谁还敢将这个面容秀丽的男子仅仅当做一个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