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秋收冬藏,又是春日,临近中午时
褒可青端着一盆插花跨进了储秀宫的大门,直接走向内院,双手捧着花盆递给了迎面而来的侍女。
褒可青自顾自地在旁边已准备好的脸盆中洗了手,擦干净后坐到了圆桌旁,方嬷嬷含笑地看着这一幕。
两年前,方嬷嬷让太监小松传话,但之后的几个月里褒可青依旧没上门。
方嬷嬷左等右想,又派了人前往养心殿处,跟褒可青说方嬷嬷早先时候已暗暗派人通知那两个死去的秀女的家属过来领走尸体,第二日褒可青便上了门。
那日,方嬷嬷坐在庭院内,看着站在门口的褒可青,竟有一种得偿所愿的感觉。
她一直没对外人提起,曾几何时她也有过青春韶华的时候,也有过一段短暂的少女春情,那个少年与眼前的褒可青长相并不相似,但初次见褒可青时,方嬷嬷便想起了那尘封中的少年,后来与褒可青相处的短暂光阴中,方嬷嬷总会时不时想起那记忆里最深处的少年,一样的勇敢又善良,所以方嬷嬷想再见见褒可青,如果有机会,这一次自己愿意放下身段与褒可青和平相处,不再让他为难。
多年前因自己样貌尚可被狠心的父母卖进深宫,多年后自己已到了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方嬷嬷希望褒可青多陪陪自己,在自己人生最后的路上能得一丝顺心。
明面上宫内人都以为宫内管事的一把手是大监谢绍通,实际上方嬷嬷才是宫内隐形管事的一把手,只要清楚里面门道的宫人不敢对自己时不时召唤养心殿的太监多说一句。
与方嬷嬷想预想的一样,褒可青的确是个心软之人,在发现自己常常对着他发呆,便也由着自己看。
空闲的时候,褒可青就这么陪着自己,偶尔给庭院中的花草浇水,偶尔翻阅书籍,一坐便是大半天。两人无话,静静地坐着,在外人看来,就像奶奶与孙子一样。
方嬷嬷回神,眉目间竟透着些许慈祥,笑着对褒可青说道:“可青,饿了吧,快些用膳”。
“嗯”,褒可青拿起筷子应了一声,近两年的相处,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明明之前是陌生的两个人如今却熟络得像家人。
褒可青不可否认,自己一开始有些好奇这个严厉的嬷嬷到底需要自己做什么,时日一久,她也有些猜测到了方嬷嬷的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心思。
而自己在养心殿内无法自由地查阅书籍,此地书房内却有许多藏书,自然而然的,褒可青也愿意长时间待在此地了,陪在这个老嬷嬷身边。
褒可青曾向方嬷嬷提起过为何是那两个秀女,她从不相信当时的供词,而方嬷嬷却转头说了句:“可青,有时看起来是你的助力,也可能是你最大的阻碍。你在来此地的第一日就注定会沾血的,甚至在你进宫时便无法脱离干净”。
褒可青默默低头看着庭院中滴答滴答落下来的雨滴,方嬷嬷的确是那日的屠夫,但下达指令的却另有其人,是他,不做第二人选了。
此后,褒可青尽量远离大监谢绍通,自己无法违逆自己的内心,即使受着他的庇佑和照拂,但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唤,不懈地提醒着褒可青,这些都是虚妄与不正常,自己永远无法也不能适应这里的规则。
“去年那批秀女还是有几个机灵的,老身听说有一个颇受盛宠的”,方嬷嬷放下了碗筷,年纪大了,吃得也不多了,看着褒可青似聊起了八卦。
身旁的宫女从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已习惯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方嬷嬷在褒可青眼前却像个和蔼的老人家。
“似听小松说起过,我也没注意”,褒可青咽下口中的食物,随意地说道,她对宫内的事务没有丝毫兴趣,她想知道宫外的世界。
当时小松在跟褒可青聊起此事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褒可青好奇地看向小松,询问原因。
小松想了想说道:“那个秀女的表现与往日不一样,似在模仿......模仿可青公公”。
“说什么胡话呢?”褒可青心一跳,平复后转头伸出右手拍了下小松的额头。
“应是奴才多想了,那个秀女也就是在殿上抬头直视着陛下,让奴才想起了您”,褒可青拍额头的力道很轻柔,小松伸出手摸摸了自己的额头,憨憨地笑道。
“宫里应谨言慎行,秀女出挑,陛下喜爱,这是一件好事,莫再多想了”,褒可青不在意地说道,继续忙自己手头上事了。
小松此后便也不再向褒可青提及秀女妃嫔的事情了。
注意到褒可青刚才用“我”字代替自己,方嬷嬷笑笑,拿起筷子给褒可青夹了菜,这两年来的相处,她也知道了对面这个少年的喜好了。
下午轮到褒可青当值,褒可青用完午膳便起身跟方嬷嬷说了句:“今日还有事,我便先走了”。
“好,你慢点”,方嬷嬷看着褒可青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真是个傻孩子,自己明里暗里为他挡了多少的暗箭,他自己却是丝毫不知。但是,自己可不就是喜欢他这份傻气么,像年少时将花递给自己的少年。
褒可青一路回到了养心殿,动作快些也需要两刻钟,不过褒可青当作消食了。
余光看到旁边有妃嫔走过来,褒可青立时站至一旁,躬身低头等妃嫔的鸾驾经过。
“停!”一个娇俏妩媚的声音响起,坐在鸾驾上的珍妃李宛蓉看向了站立在道路一旁的褒可青,娇笑地说道:“可青公公,可还认识本宫”。
褒可青慢慢地抬起头看向了鸾驾上的妃嫔,那是当初的秀女之一,但名字自己并不记得了,遂摇了摇头。
珍妃李宛蓉看向自己的手心,似乎还残留当初被戒尺打的痛感,笑了笑说道:“可青公公大忙人,当是不记得本宫了,本宫瞧着御花园的花不错,可青公公可否替本宫摘几朵娇艳的送到本宫住处”。
“……喏”,褒可青低头应道。
李宛蓉转头挥了挥手示意起驾回宫,眼神里却没有了一丝笑意。
宫女小月留在原地,她需要为褒可青带路。
小月走近褒可青,向褒可青行礼问安,说道:“褒公公,奴婢名唤小月,请随奴婢前往御花园吧”。
褒可青示意宫女小月稍等,对着廊下站立的小太监招了招手,小太监赶忙上前行礼问安,询问道:“褒公公,是有什么吩咐奴才的么?”
“去跟小松公公交代下,我这便帮……”褒可青停顿,自己还不知道刚才那个妃嫔叫什么呢,看向了身旁等待的宫女。
“回褒公公的话,奴婢主子是珍妃”,小月及时出声解释道。
“转告下小松公公,自己下午无法及时就值,让他临时安排下”,褒可青看向了小太监,温声说道。
“喏”,小太监领命疾步前往养心殿。
“小月,你领路吧”,褒可青示意小月走在前面,毕竟自己很少去御花园。
“喏”,小月躬身行礼,走在褒可青的前面,带褒可青一路走到御花园。
看着满园的春色,褒可青也有了丝畅快,仔细观察满园的花朵情况后,走到一棵繁茂的树下,伸手将树枝上并不影响美观的花朵摘下。
无论多美的花,摘下后过几日便也容颜枯萎了,贵人要的不是最美的花,只是想沾一沾春色罢了,何必影响这棵树本来的美貌呢,褒可青想。
一阵微风拂过,树杈上的花朵抖落了花瓣,瞬间下起了花瓣雨,褒可青抬头看到这一幕,似乎也沉醉在了这场春光里。
褒可青想起上一世与好友踏春的光景,转头看向宫女小月,此时的褒可青眼角也带着笑意。
宫女小月看着花瓣雨中含笑的褒可青,终于知道为什么宫中总有传言说可青公公非常漂亮,不似男子,自己初时听闻不屑一顾,身为太监可不就是不像男子了么,但眼前的这一幕,实打实地在告诉自己可青公公如果真是女子,配着那周身的气质,那是多么得倾国倾城。
御花园的走廊处,元狩帝看着远处对他人笑颜如花的褒可青,一股郁气自心头升起,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花雨中的褒可青有多美,那他对那个小宫女的笑就有多可恶。
大监谢绍通注意到了元狩帝突然停下脚步,也在元狩帝半步远的地方躬身停住,谢绍通察觉到了异常,微微抬头顺着元狩帝的视线看向了那处,是这两年经常躲着自己的褒可青。
谢绍通看着御花园的这一幕面色有些阴郁,他不懂,自己对褒可青有多好,他这是翅膀硬了想飞了不成?待看向宫女小月时谢绍通的眼神已是不善。
几息之后,褒可青回了神,再摘了几朵花放进小月手挽着的竹篮里后,便对小月说道:“你送回去吧,杂家还有事先回养心殿”。
“这……可是珍妃娘娘的意思是要您送过去”,小月有些为难地说道。
“没事,她只是吩咐杂家摘花,你送过去也一样,你便跟她说养心殿那边杂家脱不开身,一旦有空了杂家便去当面问安”,褒可青贴近小月的耳朵,低声说道。
宫女小月感受到褒可青说话时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耳朵旁,脸上逐渐显现出红晕,连忙低头行礼应道:“喏”,便不待褒可青的回应转身离去。
褒可青松了一口气,那个珍妃看着就是来者不善,自己还是离得远些才好,看着小月离去的背影,褒可青也转身离开。
第二日,养心殿内
褒可青依旧如往常一样将茶盏递给宫女李蓉,却听龙座上的元狩帝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端过来”。
李蓉看向了褒可青,向褒可青微微点头,便退至一旁。
褒可青眼神里有了些谨慎,低头走近元狩帝桌案旁,将茶盏放置在桌案上,正要向后退去时,只听元狩帝说道:“抬起头来”。
褒可青身子一僵,慢慢地抬起头,眼眸低垂,元狩帝却突然伸手掐住褒可青的下巴,皱眉问道:“笑个给朕看看”。
褒可青眼睫毛抖动了下,扯了下嘴角。
元狩帝将手松开,看到褒可青下巴上清晰的红印,眼神微拧,挥手示意褒可青退下,并说道:“可真难看”。
褒可青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笑得难看,赶忙小步后退,回到自己跪坐的地方,默不出声。
元狩帝继续低头看着手上的奏章,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都是刚才的红印子以及褒可青为难的笑容。
半个月后,夜幕降临,天空泛起星星点点
元狩帝坐于望月楼上,手中轻晃酒杯,望着那星汉灿烂,却觉得越发得寂寥。
突然,身后一只纤纤玉手从元狩帝的后背伸至前胸,珍妃李宛蓉将上身紧紧地贴在元狩帝的后背,将脑袋靠在元狩帝的肩头,樱唇贴着元狩帝的耳朵妩媚地说道:“今晚的美景,陛下怎可辜负呢?”
元狩帝伸手抓住李宛蓉越发放肆的手,声音低沉地说道:“你想如何?”
李宛蓉却是突然收回了手,站起身转了个圈,轻纱旖旎,离开元狩帝几步远,坐到了案几上,随手拿起一个酒杯对着元狩帝说道:“陛下,共饮此杯”。
“哈哈哈”,元狩帝朗声大笑,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走向茶几上,在李宛蓉媚眼如丝的眼神中拿起桌上的酒壶,往口中倒酒。
元狩帝饮完壶中的烈酒后便将酒壶扔在地上,在李宛蓉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其抱起,放至床榻上,元狩帝俯身而上。
半个时辰后,李宛蓉两手紧紧抓着元狩帝的肩膀,身上这个男人给她带来了极致的欢愉,在一日日的相处中李宛蓉知道自己已经再也无法离开他了,她一定要牢牢地抓住他的宠爱。
突然,元狩帝低吼一声,几息之后从李宛蓉的身上翻下,睡至一旁,不再理会尚在余韵中的女人。
几息之后,李宛蓉平复气息后,撑起上半身,将手伸向元狩帝的胸膛,整个人靠近元狩帝,李宛蓉嘴角含笑,这一刻自己应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吧。
“可青”,元狩帝喃喃自语。
李宛蓉笑容一僵,眼神从不可置信到疑惑渐渐消散。李宛蓉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眼神怨毒地看向了地面破碎的酒壶,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元狩帝对那个太监有意么,但有一日真的从元狩帝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李宛蓉心中充满了嫉妒与怨恨,独自一人在床榻边一夜坐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