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郡王府从添香楼回府的路上,遇刺,薨。
这个消息震惊了朝野。
朝廷立即下令捉拿凶手,压力就给到了顺天府尹的头上。
但是,没有人能理解顺天府尹的压力和恐惧。
他亲眼看到顾二拿着火铳轰掉了昭郡王半个耳朵,如此无法无天的行径,半夜去刺杀这种事,难道他干不出来?
近期和昭郡王有仇的人,无非就是滂沱山的人。
顺天府尹办案办案经验丰富,不需要查证,便认定了刺杀昭郡王的凶手,就是顾执安。
知道了又如何?
现在不是他要不要捉拿凶手的问题,而是他自己要怎么躲得过刺杀的问题。
他和昭郡王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对付容门的生意,他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顾二既然雷霆之势杀了昭郡王,没道理不敢动他。
之所以先死的是昭郡王,是因为昭郡王生性风流,喜欢去勾栏瓦舍那些地方鬼混。
好下手。
而他不一样。
色字头上一把刀,他不喜欢招那些女人,尤其是一双玉璧千人枕的风尘女子,太麻烦。
果然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顺天府尹当机立断,称病躲在家里,惶惶不可终日,半步家门也不敢出,并且给家里增添了几十个护院。
顾二再嚣张胆大,也只能在深夜巷子里搞暗杀,他总不至于跑到人家家里面去杀人。
过了几天,一切风平浪静。
昭郡王府的生意遭到毁灭性打击,滂沱山的几十家商铺则顺顺利利的重新开张了。
顺天府尹观察了几天,觉得滂沱山的人应该已经消气了,杀了一个昭郡王也够平息他们的怒火了。
然而,他错了。
那个微微炎热的下午,他躺在葡萄藤架子下面,摇晃着躺椅,惬意的吸着鼻烟壶的时候,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下一瞬,像是有一只手扼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他挥手打翻桌上茶具,引来下人。
下人们围过来,惊慌失措的看着他扭曲着摔倒在地,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脸憋成了紫色。
不等他们叫来大夫,顺天府尹已经瞪着眼睛断了气。
大夫检查过后,确认顺天府尹是中毒导致喉咙肿胀,堵住了呼吸,最终窒息而死。
一前一后,相差不过半个月时间,昭郡王和顺天府尹都死于非命。
这一定程度上引起了恐慌。
皇帝下令刑部,大理寺和监察院同时办案,查出真凶。
柳宅。
向云疏蹲在地上,对着一副人体穴位图戳戳点点,发髻凌乱,某些地方还被插了几根银针。
看得一旁的柳蔷胆战心惊,又不敢上前打扰。
看到顾执安走进来,她松了口气,连忙说:“二先生快请坐,我去煮一壶茶来。”
“柳姨不用忙。”
顾执安一眼就看到向云疏头发上的银针,走过去轻轻取下来,然后拍了下她额头:“满意了吗?”
向云疏仰脸,愣了会儿,似乎才从专注中回过神,“满意什么?”
“俩人都死了。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顺天府尹中的毒还是我提供的呢,我能不知道?”向云疏站起身,随手把银针朝图上一扎,“不过,你是怎么让他中毒的?”
“嘿,我收买了他最宠爱的那个小妾,让她把毒涂抹在了鼻烟壶上。”
“二师兄还是喜欢用钱解决麻烦。”
“简单,有用,何乐不为?”
“既然那个小妾那么受宠,怎么会肯帮你杀自己的男人?”
“受宠,不表示就不恨对方。那个小妾是一年前被高礼强抢去的,高礼为此用卑鄙手段让她父亲欠下高利贷,被逼无奈只能用女儿抵债。小妾自杀好几次都没成,现在我给她机会杀了仇人,还给她一大笔钱让她可以远走高飞得到自由,换做你,你会拒绝吗?”
“不会。”
向云疏揉着手腕,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的说,“真累啊,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我差不多把银针术研究完了。”
“什,什么?”
顾执安震惊的瞪圆了眼睛,“你把银针术学完了?”
“都一个月了若还学不完,这么点东西呢,那我也太不认真了,对得起师父吗?”
“不,不是……这可是银针术啊!”顾执安说话有点结巴,“你知道师父研究了多少年吗?”
“二十年?”
“你知道大师兄学银针术多少年?”
“不知道。”
“五年。”顾执安伸出一只手,“足足五年,才刚刚入了点门。至今十几年了,他也就学个皮毛。你就一个月,就摸透了?你经脉中有真气了?你现在已经能够用银针术治病了?”
向云疏举起手,疑惑:“不就练点真气出来,然后记好穴位,用真气走入穴道治病吗,需要学十年?”她低头摸出师父的手札,口中喃喃自语,“莫非我还遗漏了什么重要的地方?”
顾执安:“……”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这让人眼红到嫉妒的天赋,简直太逆天了!
向云疏终于意识到,二师兄不是质疑她,而是在震惊她的学习速度后,贴心的安慰他:“人各有所长,不要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去跟别人比。”
“什么领域?”
“比如,天赋,悟性,智慧这些方面。”
“……”
“我有我的长处,你有你的短处。”
“……”
这是不是变相骂他笨?
向云疏笑道:“其实是因为我从前就学过,所以才能这么快。虽然师父让我的脑子里失去一些记忆,但我的身体记得呢。”
“你从前身体不好,学银针术总有限制和缺憾,现在呢?”
“现在啊。”向云疏观察着自己的手,“应该比巅峰时期的师父更厉害一点点吧。”
顾执安:“……”
向云疏伸了个懒腰:“给我来一百个病人吧,我觉得自己现在强得可怕。”
顾执安失笑:“好好好,我给你把滂沱医馆重新开起来,不过,就算你很厉害,你的真气也不是无限度的,不可能一天治一百个病人。”
“这我还能不知道?”
“铺子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你是不是该把萱儿从宫里带出来了?”顾执安提醒他,“恐怕现在萱儿和小太子还依然以为你没了呢。”
“萱儿啊。”
这个名字,让向云疏心中微微一动。
她失去了六年记忆,也就意味着,她的记忆中也没了和萱儿相处的细节。
她现在甚至根本就记不得萱儿的模样。
这种感觉,就像是昨儿胎儿还在肚子里,睡了一觉醒来,胎儿就变成了个五岁孩子。
中间这五年的时光,完全是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像在做梦。
让她觉得不真切。
这也是进京半个月来,她一直没有主动去见萱儿的缘故。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自己最亲的娘亲完全不记得她,也没了那些相处中培养出来的深厚母女情,太残忍了。
但她不可能一直做鸵鸟,转移注意力,把头埋起来,这都解决不了问题。
最终还是要面对。
这时柳蔷捧着茶盘走过来,见这兄妹俩相顾无言,便笑道:“我知道你们又有事情忙了,不过怎么也要吃些东西,把肚子填饱。”
“柳姨做的芝麻饼,我最爱了。”顾执安立即过去拿起饼和茶水,大吃大嚼。
“给我一块。”
“你手干不干净啊?”顾执安嫌弃。
“啧,一家人就你事儿多,穷讲究!人和动植物一样,也都是天生地养的,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向云疏抓起一块饼就啃了口。
顾执安嫌恶:“真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一个大夫嘴里说出来的。”
柳蔷微笑着看着他们,说道:“对了,我刚才听说,荣昌伯府已经把孙氏给休了,正要送孙氏回娘家呢,孙氏不肯走,那边府里闹得不可开交。”
向云疏说:“孙氏好歹是瑶妃的母亲,荣昌伯府这么不给面子的吗?”
“给不了啊,那事儿闹得人尽皆知的,如果就这么忍下来了,荣昌伯府才更没面子呢。”
“说到这事,小师妹,”顾执安扭头看向向云疏,“你是怎么做到的?”
“跟你一样啊,花钱收买人。”
“我知道那个奸夫是你花钱雇的。我的意思是,你后来是怎么把信换了的?你也收买了荣昌伯府里面的人?”
“那倒没有。”
“咦,你是怎么办到的,总不会你亲自溜进去换了信?”
“谁说我换了信?”向云疏笑道,“信就是那一封,不过,我用特殊的东西写出来的。”
“哦,白醋啊?那不对吧,不得在火上烤一烤?”
“不是白醋,是用几种药草调配出来的墨水,刚写完的时候看不出来,但一夜过后字迹就会慢慢显露出来。”
“谁调配的这东西?”
“不告诉你。”
“哼,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又是老六吧?”顾执安撇嘴,“这小子整天不干正经事,就爱捣鼓这些没用的。”
向云疏挑眉:“我觉得,六师兄做的都是很有用的好东西。反倒二师兄你……”
“好好好,算我说错话,别又惹祸上身。”
柳蔷忽然幽幽开口:“云儿,你不喜欢火器吧?”
向云疏看向她,没说话。
她对火器的确有点阴影。
顾执安看着她们母女的表情,心里隐隐有点不详的感觉。
果然,下一刻柳蔷就欢快地说:“你现在可是门主啊!他们做什么都得听你的!”
顾执安跳起来就跑。
嘴里还叼着半块芝麻饼。
火急火燎像被烧了尾巴的猫儿。
“老二!”向云疏跟着站起来,“你跑什么?”
“我想起来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改天再见哈!”
话未说完,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柳蔷目瞪口呆:“不是说四先生武功最厉害吗?二先生这轻功比四先生可不弱啊。”又看向女儿,“火器那东西确实太可怕了,三先生一直想让他关掉琉璃厂,停止卖火器。如今你做了门主,何不遂了你三师姐的愿?如此一来,你二师兄和三师姐也能终成眷属。”
向云疏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把饼子咽下去,摇头:“娘亲想得太简单了。”
“你是门主啊。就算他们是师兄,事关大事,也得听你的吧。”
“如果我以门主身份命令,他们自然会听从。”
“怎么,你也不想关掉琉璃厂?”
“我希望天下没有战争和死亡。但并不是关了琉璃厂,一切就消失不见了。错的是人,不是武器。”向云疏说,“咱们大乾之所以成为最强大的国家,就是因为掌握了这些厉害的火器。现在周围那些小国也都在研究火器,如果咱们停滞不前,被他们超过了,你能想到有什么后果吗?”
柳蔷微怔。
“他们可不会那么客气,一定会大举侵犯咱们大乾,祸害咱们的城池和百姓。而我们的将士手里却没有可以抵抗的武器。这些是阿娘愿意看见的吗?”
柳蔷沉默了会,缓缓摇头。
“云儿说得好!”巧婆婆拄着拐杖,蹒跚着走过来,先冷冷看了眼柳蔷,然后才说,“你娘目光短浅,性子懦弱,优柔寡断,成不了事。”
向云疏扶着她坐下,笑道:“我娘只要陪着您安详晚年就好,不需要她成什么事。”
巧婆婆淡道:“指望不上她呵。”
柳蔷慢慢垂下头,神情有几分失落难过。
这一幕,让向云疏越发觉得怪异。
她决定找机会要把这件事弄清楚。
不过,眼下还是要先见见两个孩子。
“阿娘,你最近和萱儿钰儿两个孩子见过面吗?”
“你回来之前,萱儿出宫来找过我。”柳蔷连忙说,“她现在是公主,在宫里跟着钰儿读书学规矩,出宫也少。你要见她的话,我让人递信进去,叫萱儿出来。”
“娘还有宫里的人脉呢?”向云疏惊讶。
“不就是叶七嘛。”
“叶七?”
“怎么,你不记得他了?”柳蔷诧异。
向云疏对叶七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可怜巴巴的瘦弱小太监的印象上,完全不知道他已经变成了宫里小有权利的大太监。
向云疏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没有透露自己失去了几年记忆的事情,只是摇摇头:“既然如此,就麻烦娘亲替我叫萱儿出来。”
“你想什么时候见她?”
“天黑后吧。”
定下时间后,向云疏就有点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