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铎跟着席墨林离开了,他不知道这么多年姐姐就在他身边,自从他出事以后,姐姐就搬到了营港等他回家。林友郁叫了专车送他们回去,这种电视剧一般的情形他见怪不怪了,一路上姐弟两个人谁都谁都没有说话,汽车在冬银海区郊区的一栋小房子前停了下来。
席墨林谢过专门送她一趟的林周贺,目送着他开着车子离开才掏出钥匙去开门,她经过沈铎的时候好像一阵风吹过,沈铎沉默着跟在她身后。席墨林进去把拖鞋找出来换上,现在是冬天,她之前给沈铎准备的棉拖鞋也被拿了出来。沈铎立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席墨林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心中一阵烦躁,抓着沈铎胸口的领子就往里拽。房门“哐”的一声被她一脚踹上。
“你不想跟我回家吗?”席墨林松开手,说话时嘴唇还在抖,可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不是。”沈铎立刻回答,但仍不敢看她,他自知理亏。
“那就把鞋换好,去沙发上坐着。我饿了,要去做饭。”席墨林说完就去了厨房,沈铎站了一会儿才按席墨林说的把自己收拾好,他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得姐姐一字一句地安排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席墨林的经济条件并不十分可观,她仍是独居,这间平房也是租的。沈铎坐在沙发上,看见沙发扶手上放着一套叠得整齐的正红色毛衣,沈铎摸了摸,肩宽不多不少正好53cm,这是席墨林亲手用毛线挑的。房间的布置和以前沈铎读书时候很像,席墨林畏寒,即使家里有供暖也会在沙发卧榻上铺一条电热毯。沈铎坐了一会儿,拿起毛衣去了卫生间。
席墨林刚把包好的饺子下进锅里就,听到有人敲了敲厨房的玻璃门,她没有理会,一转身就看见沈铎穿着那件毛衣站在门口。眼看着席墨林又要无视他了,沈铎急忙开口:“姐,我来帮忙。”
席墨林把锅盖盖好,一只手撑在料理台看他。
“谁让你穿的?你倒是会挑。”
“这么宽的肩膀,总不可能是姐你自己穿吧。”沈铎靠在门框上,其实红色很衬他,脸色看起来也好看多了,“我穿上正好。”
“过了我看看。”席墨林招了招手,沈铎走进厨房来到她面前任她摆弄。
“什么正好,你看腰这里肥这么多。你是不是瘦了?”
“宽点穿着舒服。”沈铎越过席墨林的肩膀把快要冒出来热水的锅盖揭开,又很熟练地从橱柜里找出碗筷和醋瓶,席墨林总习惯把东西放在同一个地方,就算搬无数次家,都是不会变。
“我一会儿来端盘子。”沈铎说完就带着碗筷去了沙发边上的茶几旁,沈铎上高中时候也是这种,姐姐做饭,弟弟摆放餐具,最后两个人一起洗碗整理餐桌。
席墨林感慨万千,最后却也只是叹了口气。算了,先吃饭再说吧。
饺子是牛肉芹菜馅的,沈铎吃第一口的时候几乎握不好筷子,席墨林调侃要不要给他拿个勺子喂他。看来姐姐是知道他可以回来的,即使林友郁说他在这里是自由的,但他也不能掉以轻心,更何况姐姐在这里,绝对不能出事。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席墨林告诉他,她现在在营港租了一个小铺子卖书,周六周日偶尔有家长会送孩子来书店里写作业,日子过得非常清闲。沈铎虽然有不少积蓄都在银行卡里存着,但是他拿不出手,也不想席墨林多想就先没有告诉她。席墨林又问起沈铎现在住在哪里,他只能说自己最近无家可归。
“我被房东赶出来了。”
席墨林笑着告诉他就干脆在她家住下算了,甚至已经盘算着过几天让沈铎把家具行李什么的都搬过来,她说她专门给他留了一个空房间。沈铎只能点点头说过几天自己会去搬的,但事实上他的家当就是他刚刚身上穿戴的那些,真是和当年刚从牢里出来的时候不相上下。
姐弟二人洗碗的时候,席墨林说:“我知道你认床,最近肯定没怎么休息好。一会儿去睡一觉吧。”沈铎点点头,他确实不想在吃安眠药了。
席墨林领着沈铎去了卧室,沈铎突然站在床边不动了。
“你的房间等你起来之后再慢慢收拾。”席墨林看出了他的顾虑,她一巴掌拍在沈铎的后背上,“我都没在意,你倒先嫌弃我了。麻溜地上床。”
沈铎按她说的乖乖躺好,席墨林就坐在书桌旁。
“姐你今天去店里吗?”
“今天不去,姐姐就在家里陪你。”
“你真不走?”
“我不走。”
沈铎望着她的眼睛,往被子里面又缩了缩,毛衣太温暖,太柔和了,感觉不像是真的存在的一样。
“……那我睡了,姐。”
“嗯。”
沈铎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铎看到了泽费罗斯,不,他是梦到的,因为他知道他现在在姐姐家,他在睡觉,姐姐就在身边,她说过她不会走。
沈铎梦到了那天他接到祁应的通知后去找泽费罗斯的情况。
梦里的一切都很清楚,简直就像是又经历了一遍似的。
那天他急匆匆地找人问泽费罗斯去了哪里,文钧告诉他,他们没有开车只是步行,马上就到银海公园了。
沈铎一路追到银海公园去。
梦里的情形没有那天那么清晰,沈铎只觉得自己一直在跑,不停的跑,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头巷尾,不知怎么的就到了小银海附近,从北边的荷塘香绕过去可以穿到银海公园的主干道上,他就是在半路上截住泽费罗斯的。
荷塘香的石板桥还是如印象中那样又窄又长,沈铎站在桥的一边,看见泽费罗斯正站在桥中央,后面就是文钧。他快走几步上去拦住他。
“您要去哪里?”沈铎喘着气,穿着皮鞋跑步对他来说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小腿肚的肌肉都在紧张得抽搐个不停。
泽费罗斯眯着眼看他,上下打量了一回他的狼狈模样。他的中指和食指正夹着一根燃了半截的烟。
“和你有关系吗?”
“如果是和董聆跃有个,我劝您不要去。”沈铎还是喘着粗气,额头发根的汗更多了,却不是因为刚刚的运动,而是因为面对泽费罗斯冷漠的质疑而紧张。
泽费罗斯听了却是转过头看了文钧一眼,文钧心虚的低下了头。
“为什么?你说不去,我就不去?”可能是因为沈铎的口气太过强硬,以至于泽费罗斯一开口也夹枪带棒的,两个人简直就像是在冷战。
“会很危险!总之……你不要去!”沈铎重复着,他当然不能说为什么,如果说了就等于直接坦白了不是吗?
“危险?你对我来说就很安全吗?”泽费罗斯笑了起来,“你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我,嗯?沈铎,你怎么知道会有危险,你又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泽费罗斯沉声低呵一声。
“让开。”
沈铎依旧挡着他,态度坚定。
“我不,不行。”
“你真的越来越有本事了啊,沈铎。”
眼见着两个人越来越紧张的气氛,文钧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他上前两步,一个劲儿地向沈铎使眼色,眉毛都要扭在一起了。“沈铎你发什么疯?还不快点滚回去?别浪费时间!”
沈铎知道文钧是在给他台阶下,他不是不识好歹,只是他太在意了,太放心不下了。明明知道前面就是明晃晃的火坑,他怎么能眼睁睁看他走进去?不行,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
“我不走,我不要。你别去,真的。”沈铎无视了文钧的善意,他靠近泽费罗斯身边,几乎在求他回头,“算我求你了,别去,真的很危险。”
“那你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危险?”泽费罗斯仰着头看他,睫毛在他眼角留下一片阴影,却并不显得柔情,反而添了几分冷漠。
“你说啊,告诉我!”泽费罗斯猛地推了沈铎一把,沈铎踉跄几步半跪在地上差点要栽进湖里去了。文钧看着他直摇头。
“你不能说,就以为我都不知道吗?”泽费罗斯傲然睥睨,嘴角抿成一根直线,“你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接近我,欺骗我,不是吗?”
沈铎对于这种模糊的质问哑口无言。
“你偷偷把我的行动资料发送出去,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是什么?你以为是因为我在乎你吗?”
“你在敏州的时候就悄悄跟着我,你救我和文钧一命,我才没有拆穿,你就以为我都忘记了吗?你哪里来的枪弹,哪里来的手铐和交通工具?”
“我想你也怕我怀疑吧,才找了一份傅吟客的资料当做保命。你以为你在严俨真多用他的电脑我就会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的办公室里有多少我安排的摄像头?你明知道我在乎当年大哥的事情,却也依旧瞒着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泽费罗斯缓了口气,沈铎的沉默更让他觉得自己句句戳中他的要害,他看见他在发抖,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不够,他还在忍,只是这也不够。
“你以为你真的很了解我吗?你明明对我一无所知。我发现你真的好哄啊,几句假话就感动到落泪。你以为你还是在大学读书的学生吗?都是从监狱里出来的人,别把自己想的那么美好纯洁,堂堂优秀警校生堕落到跟在我后面点头哈腰的地步,说到底还是和你讨厌的那些人一模一样啊,沈铎。”
“别说了!”
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如果说前面的那些沈铎很抱有愧疚,可现在,他的信简直是被掏出来解释了一样。泽费罗斯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什么的,可他还是要这样伤害他……他真的觉得他这么好哄骗吗?原来他一直都是在撒谎吗?那些话语,那些体温,难道都是假的吗?他一直在骗他……
“你是在冲我发火?我有哪句说错了吗?”泽费罗斯的笑看起来太残忍了,明明今天的天气这么好,沈铎却感觉自己被雨水打湿了。
“你骗我,我骗你,我们两个公平得很。”泽费罗斯在他头顶上抛下这句话,就绕开他继续向前。
“在这个时代里,你根本没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也是自以为是地欺骗……”
沈铎盯着石板裂缝看了几秒钟,突然转过身站起来再次拦住泽费罗斯。他不由分说地挡在他面前,什么都不解释。这似乎彻底地惹怒了泽费罗斯。
沈铎只听到他回头问:“文钧,你说叛徒该怎么处理?”
“老大!沈铎,沈铎他不懂事,他只是担心您……”
叛徒是要断手断脚冬银海的填海的。
“我刚刚说的你都没听见吗?”泽费罗斯立马打断了他。
“我……沈铎……”
“再这样我连你一块儿处理了。”泽费罗斯不只要逼自己,他还要逼文钧,“要我再说一遍吗?文钧。”
泽费罗斯要文钧动手处理沈铎,以叛徒的罪名。
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近在眼前,可沈铎不为所动。
“如果这样做你就不会去,那就做,我绝不会躲。”沈铎伸出自己的手,事到如今他还是不相信泽费罗斯会这么绝情。他对顾生和江归都那样手下留情,为什么会这样对他?
“你是在和我谈条件吗?”泽费罗斯冷言嘲讽,继续指挥着文钧,“动手啊,文钧。”
文钧看着沈铎,他在用眼神向沈铎道歉。消息是他告诉的,地方也是他通知的,如果他没有管沈铎的疑问 或许就不会有现在这种局面。
就在文钧还在犹豫的时候,一股疾风吹过,他顿时感觉自己手上一热,这才回过神来——泽费罗斯夺过他的匕首一刀刺进了沈铎的右手掌心,沈铎后腿几步跪倒在石板桥上,痛感席卷四肢百骸,他连根本跟不上反应,鲜血就争先恐后地往出涌……
“我讨厌这只手。”
泽费罗斯经过沈铎的时候刻意踩住他的右手手腕,沈铎看见他的皮鞋鞋底是和他鲜血一样的颜色。
“不行……”他还在挣扎着不让泽费罗斯过去,却被对方一脚踹中腹部,沈铎在地上蜷缩起身体,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四肢和大脑感官,后背一空却是直接跌进了荷塘香的荷花池里。
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被他砸出一个大窟窿,在掉入湖中的那一刹那,冰冷刺骨的水就争先恐后地钻进了他的七窍,衣服沉重得好似揣了铁块似的,肺部痛的好像被火烧着了一样,眼睛好疼。
沈铎不会游泳,也无法挣扎,无法控制地一点点沉下去。
泽费罗斯没有理会他。
在水里面,连哭泣都无法做到,泪水和湖水会混在一起,扎的眼睛生疼。
他无声地呐喊着,他很用力地去发声,可没有一定的动静,只有水流在耳边划过。
“听我解释……”
“不行,不要……”
“泽费罗斯……萧泽……”
沈铎浑身一颤终于醒了过来,看见席墨林手里的书正搭在膝盖上,她身后的窗帘已经被拉上了,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路灯的光,已经是晚上了。席墨林换了一身棉布的素色长裙,脸上的妆也都卸掉了,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她的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地望着床上的人。
沈铎无言地回望着他的姐姐,他不知道席墨林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他的心怦怦直跳,头上的汗水打湿了枕巾,他已经对不起姐姐很多次了。
“刚刚……”席墨林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她清了清嗓子,“刚刚林组长打电话来了,他说他三天后希望和你见面,会亲自来这里。”
见沈铎没什么反应,她又说:“……沈铎,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他们是这么扯上关系的?你不是……怎么可能?”
刚刚在梦里经历了一遍泽费罗斯的质问,现在居然又轮到了自己的姐姐,沈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很想解释,可还是无话可说。他想了想回答:“这是机密,我不能告诉你。”
这当然是一个百试不爽的答案,但沈铎知道这句轻飘飘的话依旧不能在席墨林面前翻篇。
“你是不是在做很危险的事情?沈铎!你告诉我。”席墨林把书放在一边,态度强硬起来了。
“是。”
这回沈铎回答的很干脆,席墨林不说话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床跟前,在床边坐下。沈铎从床上起来,头侧枕在她的大腿上,右臂搭在她的膝盖上,右手手心朝下随意地垂着。
他很想拥抱她,像小时候她安慰他一样,她是他永远可靠的姐姐,可他又觉得没有必要了,姐姐有自己的生活,而且他已经长大了。
“姐。别再问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来的时候,眼泪顺着鼻梁落到了姐姐的棉布长裙上面。席墨林注意到了他手上的伤,她只是把手搭在他的右肩膀上,她没想到沈铎会对着她哭,请她不要再追问下去,可他越是这样,越是让她放心不下,自从爸妈收养了沈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是真的姐姐和弟弟,她怎么能完全放手对他不管不顾呢?当年沈铎为了她打伤同学,对席墨林来说就已经是一次教训了。在监狱服刑的日子,沈铎也一直拒绝与她见面,甚至出来后也没有联系她,这又是第二次教训了。即使她从来没有想过放手,从来没有抛弃过她的家人,可沈铎并不知道这些,这将近十年的昏暗日子里,他排除一切,一直都是一个人。
席墨林眨了眨眼睛,用睫毛把泪珠拍碎,她问:“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回应她的只有一滴滴不停坠落的热泪,沈铎想要握紧右手,无名指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抽搐着,他皱紧眉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沈铎啊……”席墨林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她用另一只手向上抹着眼角的泪,咧开嘴笑着说,“你真的好傻哦……无论怎么样,别忘了我是你的姐姐啊。你知不知道……你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只要你还认我是你的姐姐,我就会等你回家。”
“你什么都不说,就是不想让我知道,可你不说我就不去想了吗?林组长是什么人,我就算不知道这几年你不回家在干什么,也能猜出一点。你不愿意我问,那我也不逼你必须告诉我,我都明白。”
“可无论怎么样,我要告诉你,你要清楚的记住,我永远都是你的姐姐。我们一起生活十几年,我那么了解你,怎么会不明白你?我知道你从来都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你一直都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变。沈铎啊,沈铎……有姐姐在你身后,你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如果当年这样说了,是不是他就不会一时冲动打人?如果当年这样说了,是不是他会笑着让她等他回家?如果当年这样说了,是不是他就会真的明白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擦干眼泪,不要哭泣,你是值得被爱的。
席墨林泣不成声,她总是慢了一步,总是在悲剧发生之后才姗姗来迟。
这次,她要告诉他,她从来都没有因为之前的那些事讨厌他,她爱他,爱他的一切,这些爱都不需要条件。现在他是她唯一的家人,她也是他最坚强的后盾,就算日子再怎么难过,也总会有云开雾散的一天。
沈铎的右手环住席墨林的腰,席墨林抚摸着他被泪水打湿的头发。
“对不起。”
有姐姐在,就不要再哭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