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户进入干净整洁的病房里面,躺在床上的人动了动手指,随后他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切好像就是场荒唐华丽的大梦,他刚刚才如梦初醒。
沈铎看见了一个人,一个陌生的男人,他在对他微笑,他就这样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可他确信自己并不认识他。
他看着沈铎的眼神略带些许担忧,但看见沈铎醒过来后又立马欢快起来。陌生人又走近了些,暖融融的阳光从他背后溜到沈铎的病床上。
“你终于醒了。”他的脸背着光,沈铎看不太清,但隐约感觉是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我是林周贺,你的联络员之一。你现在在营三军医院,很安全。”
沈铎张着嘴想要发出声音,但他舌头上的伤目前还不允许他使用它,医生不久前为他做了专业的缝合手术,他记得那些针的感觉。这个叫林周贺的年轻人为他递了一个水杯,还贴心地插好吸管,他很擅长照顾别人。
“我……”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可怕了,以至于林周贺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话。
“你不用担心,你的任务并没有失败。他们只是放弃了你,但计划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现在你可以慢慢养伤,我们会负责你的安全。”林周贺对着他笑了笑。
“我们”,原来他就是“我们”。
沈铎想到了k,他们就是“我们”。
护士进来换了一个新的输液袋,沈铎才想起自己身上的伤,最严重的外伤也不过是右手被匕首完全刺穿,他试着控制着动了动右手的手指,没有任何反应。
太……对他来说,太残酷了……
他安静地躺着,千方百计地阻止自己回想那天的事情。
那天他遇到了k,在他去地下酒吧巡视的时候。
“我们”会预料到他被突然除名吗?还是说他们本来就计划好了他会被除名。
“从现在开始,我们会对你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观察,希望你早日恢复,配合我们的工作。”
“……k。”沈铎说。他的舌头痛极了,可他又能怨谁呢?这是他自己创造的伤口。
“现在你还不被允许会见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会很快见到k的,他已经听说了你返回的消息。”林周贺的声音很轻,对沈铎产生了催眠一般的效果,可他才刚刚醒,怎么会这么快再睡过去?沈铎感到自己的体重在慢慢消失,他感觉很累,于是闭上了眼睛,也不再去思考和回忆,这样也不错,什么都不要想,轻松极了。
“他睡着了。”林周贺对身边的主任说,“他的手部肌腱可以完全恢复吗?”
大家都能看得出来,那是只经常握枪的手。刺伤他的人意图很明显,那个人要剥夺沈铎一部分能够造成伤害的能力。
“可以恢复到不影响日常生活,借助医疗器械或许还可以从事更加精细的工作。”主任回答。
“请尽力帮助他恢复。”
沈铎在医院里养伤的日子过得很快,因为不能离开病房,他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在床上躺着睡觉,在药物的帮助下他经常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最近林周贺又为他申请了一批安眠药,每天睡觉之前都会监督他喝下去。有时候他也感觉好奇,林周贺似乎不用睡觉一样,反正他每次一睁眼都能听到他的问候。但他们两个人几乎没有聊过天,沈铎的所有个人物品都交给林周贺保管,有时候他也会带几张过期的《营港日报》给他消遣,这时候沈铎会用手指敲敲桌面表示感谢。
手上的伤在逐渐愈合,有一次沈铎想要自己倒杯开水,可他的右手突然失去控制,玻璃杯砸在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声音,刚进门看到这一幕的林周贺被吓了一跳,还没等沈铎弯下腰他就被林周贺反剪双臂按在墙上动弹不得。林周贺以为他要干一些什么事,可沈铎根本没有这些心思,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也什么都不想做,他只是想喝水而已。直到进来的人把玻璃渣全部收拾干净,林周贺才放开了沈铎。
“你想干什么?”他质问人的语气沈铎非常熟悉。
这个人并不信任他。沈铎接过本子和铅笔在上面写:我想倒水,但是我控制不了我的右手。
“会好起来的,我们马上为你安排下一次手术。”林周贺回答,但沈铎知道他的怀疑并没有消失。他理解这种人的想法,因为他以前也是这种人,也想成为这种人。他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乎,又在本子上写了希望林周贺给他换一个塑料水杯的建议。
没过几天,林周贺带了许多一次性环保纸杯回来。
“k申请了和你的会面,上级已经批准,下个星期六早上八点他会来这里看望你。”林周贺把自己带来的报纸放在床尾,“他知道你恢复的不错,所以立马提出申请,他认为你是我们的伙伴,一直很关心你。”
沈铎专心看着报纸上的字没有理会,他没什么可消遣的,一个人的时候林周贺甚至连支铅笔都不愿意给他,所以他看文章时会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用这种方法来挥霍时间。
“这次会面我会在场,也会顺便做一个月底总结评估,你恢复得很快,我们觉得你可以提前结束观察期。”林周贺说完看着沈铎的反应,可惜,对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关心的事情,他依旧看着他手里的报纸,上面那篇文章报道了两个月前国公大营港分校带领各高校组织的一次台风洪水安全演练。
沈铎突然问他要了纸和笔,林周贺还以为他是要谈论关于手术或者会面的事情。结果他看见沈铎在白纸上写:您是这个学校的吗?
他指了指报纸上的字。林周贺愣了一下,这是沈铎少有的主动找他聊天的情况,他回答:“是,我在主校区。”
沈铎听了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国公大的主校区在首都。他的嘴微微张开,好像要亲自说说什么话一样,但最后他还是闭上了嘴,对林周贺笑了。他又在纸上写:k也是吗?
“不是,他的情况和我们不一样。”林周贺说,“到时候你可以亲自问他。”
沈铎点点头,继续专心看报了
等沈铎再次从林周贺手里接过那些报纸的时候,他看见k也跟着进来了。
祁应一进门看见沈铎没说什么,他站在门口确认真的是沈铎之后,大跨几步直接抱住了沈铎。沈铎拿着报纸无措地看着林周贺,而对方只是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拿出录音笔放在桌面上。
“欢迎回来,沈铎,欢迎!还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以为那天我们见面之后你也会被带走。真是太好了,你归队了!”祁应拍着沈铎的肩膀,注意到了他的右手。
“他的舌头受伤了,刚做完第二次手术还没有痊愈。”林周贺出言提醒。祁应却立马变了脸色,刚刚的兴奋与喜悦被一扫而空,他看着沈铎问:“这都是他干的?”
沈铎不明所以,他看着祁应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动作,但却让两个经验丰富的刑侦人员都愣在了原地。
祁应和林周贺看见沈铎没由来地浑身都在发抖,他似乎在笑。沈铎不能自已地用手捏住自己的两腮,却还是牵动了被缝了线的伤口,从伤口渗出来的鲜血是那么的明显。他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右手扶着床却差点从床单上滑下去。
沈铎不断的用右手指着自己。
——是我自己弄的。
他忘了问林周贺要纸笔了,为什么没有人来扶他一把,他几乎要跪下了。
——是我自己落到这副田地的。
祁应把他的反应理解为大难不死的后知后觉,在他印象里沈铎是个直爽又警觉的人,否则他实在是理解不了他为什么要笑,医生说他的脑袋没有什么问题。
沈铎看着祁应,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可他还是来了,带着那个人的消息,他甚至觉得祁应身上还有那股淡淡的中华香烟的味道。他以为不提就可以忘了,可事实是他根本不可能忘记那天发生的事情——他被赶走了,用一种最狼狈、最可笑的方式——泽费罗斯用匕首刺穿了他的右手,一脚把他踢到了湖里。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发笑,他想起来了。
是谁把他捞上来的?沈铎记不清楚了。他咬紧牙关用力绷着嘴角,这样他看起来似乎像是在微笑,而不是别的什么不应该在别人面前展现的表情。
“现在和你谈论这件事合适吗?”祁应看着沈铎脸上这个奇怪的表情,是手术的原因吗?他看了看林周贺,随后看见沈铎摇了摇头在纸上写:后来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那就先从我突然找你会面那天开始说吧,保密组紧急通知我们当天晚上要展开特别抓捕行动,他们得知泽费罗斯和温派的董聆跃当晚安排了一次秘密会面,所以这次的目标就是他俩。保密组似乎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上层直接批准了这次逮捕行动,而我当时的任务就是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你,让你做好准备。这些你也知道的。”
那天沈铎像往常一样在地下巡视,当时酒吧的人非常多,沈铎穿过舞池的时候感觉有人非常刻意的摸了他的胸口,他清晰地记得那个人在他胸口画了个“k”。穿过热闹的人群,沈铎跟着祁应进了卫生间。
然后,沈铎就去找了泽费罗斯。
“后面的事情我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也不会相差甚远。汇报说,泽费罗斯和董聆跃按计划会面了,但发生了一些意外,保密组只缴获了一批不符合标准的药品,虽然也审讯了几个人,但他们明显毫不知情,上层的秘密并没有传到他们耳朵里。”
那他呢?他还是去见董聆跃了。他怎么样了?沈铎突然感觉不到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了。
“保密组这次行动算不上成功,但最起码也在表面挽回了一些自己的声誉。组长陈思礼你应该知道,他儿子是陈恪荣,他们父子和泽费罗斯的关系你比我们都清楚。本来之前我们对现在的保密组就有所警惕,现在凭借泽费罗斯亲笔签订的一条文件对他们搞突然袭击,更是直接暴露了陈氏父子叛徒的身份。”
就连一直跟着泽费罗斯身边的沈铎当时都只能传递他自己亲手二次抄写的文件和材料,陈思礼有何能耐能拿到原件?他可真是为了儿子病急乱投医了。原来在那些人眼中,陈氏父子也早就变成了一步废棋,可这就是泽费罗斯的残忍之处,他把这个清理内部的机会交给了保密组的上层,可真是讽刺。
“现在整个保密组都被撤销,陈氏父子已经逮捕,等最后结束时一起清算。”
沈铎不关心这些,他脑子里想的还是刚刚的问题,现在祁应沉默的样子让他越来越按耐不住了。他知道他不应该这样,可他的脑子根本不允许他去思考别的东西!
“我目前只知道这些。至于泽费罗斯和董聆跃,董聆跃依旧是温派的狂热分子,我也还在调查他们弄的那些外国药品。现在奇怪的是泽费罗斯,他自那以后再没有露过面,一切都由泽派的一把手文钧负责,现在泽派内部都传言他被温派的人拘禁了,但都没有证据。”
沈铎知道现在肯定不只有林周贺一个人在观察他,他看着祁应,对方给了他一些空隙来消化这个消息。可沈铎那天就已经知道泽费罗斯去见面有多危险,所以他才会那么不管不顾地去阻止他。他没有阻拦住他,那后来会发生什么也不意外了。但无论怎么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没死。
沈铎在纸上写:我的事情对你们有影响吗?
祁应看了之后没有立马回答,他反而问沈铎:“你觉得你是因为什么才被他赶走的?他知道了什么?”
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沈铎拿着笔盯着自己之前写的东西想了一会儿才写:我得到消息后就去找泽,并且建议他不要和董会面,文支持我的建议,但是他没有理会我们。我询问泽这次会面的目的,他反过来质问我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告诉他是文告诉我的,文之前就希望我去劝泽不要去,所以文当场为我证明我没有作假。我本以为以泽谨慎的性格最起码会推迟会见,却没想到他立马发起火来。他斥责我多管闲事,认不清自己的地位,连个小孩都害怕,他认为我想控制他,甚至夺权。
沈铎写到这里停下来想了想,他觉得一直关注他们的祁应应该会明白这个“泽费罗斯”的反应,他并不需要做画蛇添足的解释,于是继续写:我原本担心自己暴露了,可他当时似乎很着急,甚至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都按在了我头上,比如我引诱他的姐姐、不尊敬他之类的。我想要解释,他却越骂越起劲,还要赶我走,说我太自以为是,他的地盘已经容不下我了。我确实不想离开,因为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但我也不敢再反抗他,想要冷静冷静。文和我的关系近,尝试为我开脱,但这却反而更加激怒了泽,之后我们就动起手来。掉下水池的时候我甚至已经产生了他准备直接杀死我的感觉,我不习水性,很快就没了意识。再醒来后就已经在这里了。
祁应看过后,他又写:说句惭愧的话,我仍然很混乱,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闯了什么大祸。但今天我见到了你,就可以稍微安心一些了。我死不足惜,幸好没有牵连到别人。
冷风拂过洁白的窗帘,沈铎盯着自己写的字,眼睛眨都不眨。
“对了,我还带了东西给你。”祁应沉默了一会儿,才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用透明塑封袋装着的钱包,沈铎认出来了这是他的东西,“我们后来找回了你的钱包,它比较幸运了,没有掉进水里。现在物归原主,你看看有没有少的东西。”
沈铎当着他的面直接拆开袋子,打开钱包把里面的东西一张张掏出来,他先是摆出几张现金,又摊开两张银行卡和六张高铁车票,最后拿着两张营港市图书馆的借书卡,一张是沈铎的,另一张署名是“萧泽”的。
“东西都在吗?”祁应又问了一遍。他注意到沈铎拿着那两张借书卡,没有把它们放到桌子上。
随后沈铎在纸上写:都在。
祁应点点头,他回头看了看林周贺,对方也收好笔用眼神做了回应。
“那就好。还要最后一个事情,等你痊愈后我们会把你暂时转交给s,到时候由他全权负责,他是我们的直属上司,你可以完全放心。”
看到沈铎点了点头接受了他们的安排,祁应扶着桌子站起来,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很可惜他不能参与评估,但他认为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最起码现在的沈铎还是安全的,他们可以控制他的一切。
就在他准备道别的时候,沈铎把手里握着的一张借书卡放到了他面前。随后他看见沈铎在纸上写的字:这是泽费罗斯的,我在上面保留了他的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