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香回到县城,已是下午一点钟,接车的是女儿方当。
“你老爸情况怎样?”见到方当,何田香就急切地问。
“人在医院,有医生,你就放心吧。”
“老妈咪,你在大巴车上吃东西没?要不要吃碗粉再回我家?”方当接过老妈手里蛮重的旅行袋说。
“吃了,你哥为我备了八宝粥和蛋糕。方当,你开车先把我送到医院,我要看看你老爸。”
女儿理解老妈咪的着急心情,照办。
“你爸这个人啊,我不在家盯着他,他还会像年轻时那样,拿现在的话说,不懂养生,经常暴饮暴食,辛辣不忌口,该吃的不吃,该睡的不睡……”
道路平行车行人少,方当的车开得有点快。
“不急,慢点开。”车子快了,老妈心里有点慌。“你老爸最近忙村里什么事呢?”
“事情是有的。听说,有位老板想出三倍的价钱,拿走村里的龙榕家园。走时老板丢下一句:这可是一笔大买卖,你们尽快考虑,回个话吧.”
村里有人动心了:认为是块大肥肉,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该出手就出手吧!
有人反对:我们村周边的土地,因扶贫,县城建设,已被征用了不少,要是为挣快钱大钱,把龙榕家园出手了,我们村的主要经济来源,就只剩大鱼塘了。
“哦,这可是件大事情呀。”
“老妈咪,到了医院,你不要提村里的事,明天上午我老爸动手术呢。”女儿怕老妈咪在老爸面前啰嗦,提了个醒。
“我懂。”何田香捋了捋有点乱的头发。
方当把老妈咪领到老爸住的病房时,大头正站在阳台打电话。
何田香敲了三下房门,大头才回过头来。
关了手机,大头似笑非笑走回病房:“哦,回来啦,老婆。”
“嗯。你,还有心情打电话?”
“别人打来的,不接不好。”大头回到床上,背靠着棉被枕头。
“身体怎样,疼痛得厉害吗?”何田香望着有点消瘦,下巴胡子已刮,神情有点恍惚的老公问。
“打针服药后,好多了。”大头打起精神,装出没事的样子。“我们的孙子响亮会走路了吧?”
“不到一岁,还不会。走路过早,会伤害到腿部骨骼的。”
方当扯了扯老妈咪的衣角,何田香不再往下说了。方当对老爸说:“老爸,你好好睡一觉吧。我和老妈咪先回家,晚上我妈咪来陪你。”
“睡不睡无所谓,明天不就是割个阑尾炎么。”大头平静地说。
“你老爸就是这么一个人,要动手术了,可他不当一回事啊。”
大头的手术很成功。
次日上午,马马年到医院看望大头。
“老大,你昨天上午在手术台睡了一觉,问题就解决了。”
“解决了,解决了”大头呵呵笑。
不见大头家人陪护,马马年问“嫂子没回来陪你?”
“回,昨晚陪了,刚回家,等会就到。”
哥们来,大头坐起,看着脸色红润,比往日胖了一圈的马马年说:“老四,大作家,大礼拜,往我这里跑,不耽误你胡思乱写?”
“老大,你住院,我能不看你吗?别吹捧我啦。”
大头住院动手术,他对村干和村民是保密的。他玩“失踪”,只是进手术室的时间,术后通讯就不堵了。
村里人是瞒住了,但哥们姐们是瞒不住的。多年过去,哥们姐们,不是成夫妻,就是成亲家,要不就是拐弯亲戚。
大老板想出高价拿走龙榕家园,给村里出了道难题。
有田地在果园、田园里的村民,都想通过征地一夜暴富,他们举双手双脚,赞成把家园转让出去。
大部分村民坚决反对转让龙榕家园,他们早就把它视为龙榕村的聚宝盘和留给后代的财富了。他们找到大头,要求村头要顶住。大头不表态。
“主任在家园里也有十多亩的田地,他不想发财?”有村民在揣摩大头的心理。
大头想法是有的,只是在表态前,他想找马马年,听听高见。马马年在政府工作,肚子墨水多,又懂政策。
“老四,有件事想请教你,你来,正好听听你的看法。”大头态度很诚恳。
“请个鬼教呀,什么事?”
“有位大老板,察看龙榕家园,估算征地补偿、原有设施估值后,想出高价让我们村转让龙榕家园,你看能不能出手呢?”
“这件事我已听说,你是村头,你同意出手,还是反对呢?”
“我静观其变,没表态。”大头讲了实话。
马马年竖起一个手指,点了点,说:“老奸巨猾呀,你!但你总是要面对现实的。”
“面对什么?老四,请讲。”大头装糊涂。
“龙榕家园现在的承包者兰妹她能同意么?”马马年话出口,就抓住了要害问题。
“她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
让别人从自己手中拿走龙榕家园,兰妹一百个不情愿。自己投入的本钱刚收回,还未赚到钱。
兰妹对大头说这样的话:“老大,村里要是决定把龙榕家园高价转让出去,我想拦,是拦不住的。只希望能给我合适的补偿,补多少,村委看着办吧,要不这些年,我算是白打工了!”
……
“看来,要把龙榕家园转让出去,不易啊!”马马年说:“老大,要不要转让龙榕家园,你是要表态的,说出你同意或反对的道理,这样村民才会口服心服,支持村委最终的定夺。”
“老四,经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有数了。”
“老大,你虽没有表态,但我断定你是坚决反对转让龙榕家园的!”
大头真实想法,让马马年言中了。大头问:“老四,凭什么给我下结论呢?”
“你是村头,龙榕家园要是在你任期内搞没了,村民会骂你是败家仔的!我想,你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是的,是的。老四,你真像是钻进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阿叔,这是一天的药,分三次吃,每次两粒。”一护士悄声来到病床前,把药递给大头,还提醒道:“术后,要注意休息哦。”。
“嗯,知道。”
马马年也知道,不再和大头多聊。他倒了大半杯开水让大头吃药,才离开病房。
术后第三天,大头出院了。医师交代:康复期要吃易消化食物,免体力劳动,要静养。
医生的话是管用的。何田香早餐让大头吃粥,中晚餐吃肉末或鸡蛋面条,外加些青菜,隔三差五大头还能吃上有助于伤口愈合的斑鱼和鲈鱼汤。
“老婆,闻到面条味我就想吐,我想吃饭。”大头看着一大碗鸡蛋面条,不动筷子。
“你何止想吃饭,还想吃香喝辣,米酒加一碟花生米!但你还得等身体恢复以后!”
提、搬、扛的体力活,何田香是不许大头碰的。电商店大头也不能进,女儿女婿怕老爸忍不住帮分拣满地的快递,影响伤口的愈合。
静养,按何田香说的,大头最好是半个月不出家门,把手机给关了。
没事闭户不出可以,但关手机绝对是不行的。大头是村主任,当的虽是芝麻绿豆官,但几乎每天都有电话打进打出。
“喂,主任么,转让龙榕家园的事,你们村委的意见如何?十天过去了,怎不见回话呢?”
嗓音沙哑,一听,就知道电话是财大气粗的大老板打来的。
“心急吃不了热粥啊,老板。”大头说话不敢大声,恐牵动到做手术的切口:“转让村民视为‘聚宝盘’的龙榕家园,对村里来说,算是件天大的事,听意见,做工作,要时间吧。如操之过急,留下后遗症,到时麻烦就大了,老板你说呢?”
“说的也是,但何时回话,你给个确切的时间吧!”
“现在不行,我尽快吧。”
“那好吧。”对方挂了电话,语气中带有不满。
不出门走动,在家里吃,坐,躺,睡,走,大头觉得自己成了一头圈养的猪。
大头不再让“静养”关自己的禁闭。他要出家门。
在村委楼前,玉辉和几位村民把大头围住。
“村头,几天不见,进城接田香大姐啦?”玉老板上午看见何田香在整理菜地。
大头不说是或不是。他推掉玉老板递过的香烟,问:“玉老板,你们有事找我?”
“是啊,是啊。村委何时研究转让龙榕家园的事情?”
围住大头的几位村民,在家园里或多或少都有些田地,一但成功转让,都拿到一笔补偿款。
玉辉说,拿到款后,他就淘汰旧的面包车,换新的。
阿水的老婆笑嘻嘻:“我那块地,至少能拿三十万块,那样我仔结婚就不愁钱了,阿水再不用外出打工了。”
先前在扶贫搬迁、修环城大道征地,已拿过补偿款的村民,要是转让家园又拿到一笔钱,家里简直是富得流油了。
“主任,出不出让龙榕家园,村里要早做决定啊!”
其实,要不是想多听意见,大头在住院前就开村委会作决定了。
“你们放心,晚上我就开会。”大头挥了挥手:“你们忙你们的事吧,我还要上办公室做点事。”
晚上村委楼的会议室灯光明亮。
会议不是一般的重要,五位村干谁也不想缺席。
要不要转让龙榕家园,同意一方,和不同意一方,在会议表决前已争论得脸红脖子粗。
发表同意意见的村干有两名,都在家园里有田地。家园一出手,几十万块补偿款,要是一张张数,肯定数得手抽筋。
百年一遇的机会,两位村干拼命要为自己和受益的村民争取。阿青说:“你们是患眼红病,嫉妒我们发财!”
不同意转让龙榕家园的村干,态度坚决,理直气壮,你一言,我一句:“误会了,我们考虑的是龙榕村的发展,为子孙后代留一笔金不换的财富。”
“村头,你表态吧!”村干阿青,把获胜的筹码押在大头的身上。
“好吧。”坐在椅子上的大头有点不自在,那是动手术的切口没愈合,还有点隐隐疼。
大头往时高声说话,如今话声不高。“是否出让我们村的龙榕家园,会内会外的不同声音,看法,我都听了,公有公的道理,婆有婆的理由。权衡利弊后,我的态度是:不同意,也可以说是反对出让我们的龙榕家园。”
“村头,你表错态了,家园有你的田地,补偿可是大数目啊!”阿青急了。
“我知道。”
“村头,你不为自己,但你应为三十多户获益的村民着想啊!”阿青一激动,说话口气很重:“我问你,之前别人两次征地,你为何不反对,还笑脸配合呢?”
气氛紧张起来。大家都盯着大头。
大头似乎已做了思想准备。他显得很平静:“第一次,为扶贫搬迁腾地建新村,是天大的事情:第二次,县里修环城路,村民跟着受益。你说,我能反对吗?”
“这次转让龙榕家园,部分村民受益,村里也得益,你凭什么反对呢?”阿青毫无顾忌,又质问大头。
“性质不同。这次转让,老板想要我们永久转让龙榕家园,他好利用我们的资源,去发大财。一旦成交,弊大于利。利,少数村民能拿到一笔田地赔偿款,村里拿到的不多。弊,龙榕村响当当的名片没了,经济来源断了。只靠大鱼塘的租金,来维持村里的各项开支和运转,难啊!”
大头停顿了一下,喝了口开水,继续说:“要命的是,留给子孙后代的近百亩田地,让我们给丢了!我们当村干的,会被村民骂得狗血淋头的!”
“你反对转让龙榕家园,村民照样骂你!”
“我想到会挨骂,但我不怕。龙榕家园在,田地在,村民继续从田地里素取钱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该举手表决啦!”有村干提醒道。
表决的结果,不言而喻。
赞成转让龙榕家园的2票:反对转让的三票。
散会时,阿青和另位村干愤愤然地先离开。
大头和另外两位村干,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