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树砍树人员会开后第二天早上,太阳露脸,晨雾渐散时,捻子岭突然热闹起来。
成群结队的鸟儿被七、八把砍树油锯发出的刺耳响声撵着,很不情愿地飞向远处的树林。眼前,被油锯砍伐的桉树,一棵一棵倒下。四面八方散发着桉叶特有的芳香和苦凉味。
扛树木下岭的几十号男女,身穿迷彩服,头戴草帽,脚穿解放鞋,他们劲头十足。女的怕晒黑,遮头盖脸。岭下,几部卡车正等着满载发车。
离开热闹繁忙的捻子岭,想到赖姓家族迁祖坟墓地有了着落,大头有种卸下肩上大根桉树后的轻松感。
在岭上转了大半天,大头回到村委办公室休息。办公室不大,但可摆上一张带抽屉的办公桌,一张椅子,一个书柜。书柜里摆放着政治、法律书籍,订阅的报刊杂志。办公桌前,“品”字型摆着木沙发和茶几。这里是村干开会的会议室,也是接待村民的接待室。
喝光了矿泉水瓶里的凉开水,大头正想吸支烟提提神,门外有人敲门。“请进。”大头扭头看,是村民马阿果。
阿果六十四、五岁,皮肤黝黑,憔悴,看样子像七十岁的老者。样子显老,是家庭生活压力过大造成的。老婆体弱多病,种地帮不上忙。育有一对仔女。妹仔已出嫁,男仔马能干好吃懒做,三十而不立,买包烟抽,经常向老父亲伸手要钱。阿果虽已脱贫,但家底很浅。
大头曾劝阿果的仔找些工做。“年轻人啊,你一身的牛力,只要能吃苦,别人砍树,砍甘蔗,你打工,每天少的也有一百五十块的收入呀!”
“你要我去扛树,扛甘蔗?那活,是人干的吗?!”马能干皱着眉头说。
干了大半辈子农活的阿果听了仔说的话,气得要吐血。大头虽气,但年轻人不偷不抢,你村主任又能拿他怎样呢!
“阿果叔,有事找我?”大头起身指着沙发说:“坐下说吧。”
“我不坐,说完就走,说完就走。”阿果搓着出完手掌。“主任,我反映我卖树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按排队,后天就排到阿果卖树了。刚才他找两位做木材生意老板,老板都说后天不行,还要往后拖几天。阿果说:“你们一定是让人插队啦!是谁,竟敢不守村里的规矩?”
“何山,你不服,找他说去呀。”
排队,何山可是倒数第二位。阿果不出声,他咽了咽口水,说:“我不找他,我找村主任去!”
“阿果叔,我懂得是那么回事了。放心吧,后天排不上你卖树,就回头找我!”……
晚饭后,大头找小舅子,家门关着。何山刑满释放回家后,找了一份快递员工做。他的仔上初中住在学校,老婆在外打工。何山不在家,是送快递,还是和朋友喝酒?大头拨通了何山的手机。何山接电话了但不说话,大头听到是划拳猜码声。“来就来哪,——一定中呀!——两人好哪,四季发呢……”
“姐夫,你找我?里面太吵,我出门来才能接你的电话。”
“你在哪喝酒猜码呢?”
“在村里。姐夫,要不要过来搞两杯?”
“没空。我问你卖桉树的事情。”
“哦,你不提我也想到了。我卖了树,得了征地款后,会把那年买门面借你的五万块钱还上的。”
“你搞错了,我不是催你还钱的。我问你卖树排队的事。”
“插个队小事一桩,你也管?”
“小事?坏影响可不小!”
“姐夫,‘双十一’快到了,我担心到时送快递忙不过来,所以就……。”
“打自己的小算盘,破了村委定的规矩,你是在给我添乱啊!以后我讲话……”
“不说了,我不给你添乱还不行吗!等会我就跟老板说,我不插队啦!”何山话完把电话给点断了。大头熟知小舅子的脾气,想:只要他不乱来,也就不去计较了。
在村干的掌控下,刚满一个月,捻子岭的桉树就要砍完了。
安置办的工作推进也快。
现场组人员量面积,计算征地赔偿款。
后勤组负责安营扎寨。
施工组调度的挖掘机、推土机、泥头车等施工机械已到位,就等开工的号令下达……
完成砍树任务不成问题后,大头的注意力就集中在赖姓家族迁坟的事上了。
时间撵人,木匠佬不敢怠慢。他请人帮选择移坟的吉日吉时,安排族人采买移坟所需的物品。
饭后,难得的闲。大头来到龙榕电商帮看门面,让方当和赖东吃晚饭。木匠佬看到大头,迎上前说:“主任来得正好,我有事要找你呢。”
木匠佬告诉大头,家族有人找到安置办,反映说,祖坟在捻子岭边缘,不迁行不?
安置办明确答复:非迁不可!
族人说:“要迁可以,但得提高每座坟迁移的赔偿款!墓地要价太高了。”
安置办回话:我们只能依法依规办事,没那个权力降低或提高赔偿标准啊!请老乡们理解。
“大伯,你对族里一些人的做法,怎样看呢?”
“想法是好的,但行不通啊。我找你是为另一件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桃花村卖墓地的韦伯让人带话给木匠佬,说移坟那天要打个利是,钱么就打个一千五百块吧。
打个利是,图个吉利可接受,但要钱太狠,赖姓族人很反感。
木匠佬找大头,是想请大头出面说说韦伯,少拿点利是钱……
这种事本就不宜介入,但大头还是答应了。大头担心双方都感情用事,这方说:墓地我不买啦!那方道:不买,就拉倒!这样一弄,就耽误大事啦!
给韦伯打电话?彼此不相识。请黑佬主任去做工作,自己又凭什么指挥别人?大头约好黑佬后,专门跑了一趟桃花村。
两位村主任上门,七旬老人韦伯有点惶恐不安。问:“你们有事找我?”
“是啊。这位是龙榕村的大头主任。”黑佬介绍大头后,说:“他是专门来感谢你的!”
“感谢我?”韦伯很吃惊:“我没做好事啊!”
“做了,韦伯。”大头把袋装的苹果和香蕉放到八仙桌上后,给老人递烟,点上火。“韦伯,你有块墓地卖给我们村的木匠佬,是吧?”
“是的。听说整座捻子岭被政府征用来,来做什么的……,他们要移祖坟。”
“做扶贫移民异地搬迁安置点。”大头说:“韦伯,你把墓地卖给木匠佬,解决了移坟找地难的问题,我作为村主任,能不感谢你吗?”
“哦,哦。可不瞒你说,买卖是谈了,但还未数钱给我。还有,移坟那天,我提出要他们打一千五百块利是,可迟迟不见木匠佬回话呀。”
“韦伯,已谈好的,不会翻脸就打赖的。”大头直截了当说:“你提出要个利是,可以理解,但你要的利是钱太多,人家难接受啊!”
“多?听说移坟有大笔赔偿款咧。”
“有,但不多。韦伯,我认为打利是不在钱多钱少,都是对方的心意,强求别人不好,你说呢?”
一阵沉默后,韦伯说:“那,那利是总得有吧,我是想图个吉利。”
“这,你就放心吧。我来桃花村时木匠佬说过,你毕竟帮了大忙,到移坟那天三百块钱的利是还是要打的。”
韦伯默认了。他卖的墓地要价已不低。“好吧,事情就这样定了。”韦伯的笑意从满是皱纹的脸上出现,他对两位村主任说:“谢,谢啰。”
离开韦伯家,大头对黑佬说:“兄弟,我又欠你一个人情!抽空一定请你吃饭!”
“太见外了,既然是兄弟,不请吃,有事都得互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