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聪明机警,立时便猜知一二,心头一喜一沉。他自不愿供人挑选,但可脱离此地,却是好事。
他回到石室,面向墙壁,静心沉气,那喜悦、复杂、沉闷等复杂之情,渐渐清空。转为宁静祥和,一切顺其自然便可。
林尘心想:“走一步看一步,是好是坏,何用想太多。”他观想黑白磨盘,诸事抛之脑后。过了半日,两名小吏前来开锁。
一名小吏喊道:“林兄,恭喜,恭喜,你运气忒好,被大爷瞧上,快随我们走罢。从今以后,你再不必死斗啦!”
林尘不语,心想:“处境稍好是真,但如此受人摆布,有甚可喜之处。”随两名小吏,穿行长廊。
离开“死斗场”,回至黑水楼。被引至一间客房,内里装潢豪华,白玉饰品、精美瓷瓶、壁画、宣香…一应俱有。林尘衣着朴素,久居石室内,他虽自爱整洁,但与人斗杀,难免沾上血污,身处脏乱环境,实难自清。
此刻忽入此地,衣着大为违和。林尘坦然受之,不见丝毫亢奋、自卑。他静静站着,打量四处。见正前方,有一张半透明屏风。
他透过屏风,只可瞧见一道模糊身影。但想来对方,却可将他全然瞧清。这时,领路的小吏皆已离去,室内仅剩两人。
林尘拱手躬身,不先发言。他实也知晓,此刻若说:“幸得尊上青睐,救在下于苦海,从此以后,为尊上是首,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等云云。或可叫对方欢喜。可他口虽花花时常又无遮拦,但自贱自轻的言语,绝不愿轻易出口。
便沉默不语。过得片刻,屏风后那人说道:“你再不说话。我花费重金,可不是要买个哑巴!”
声音清脆,是一位年轻女子。林尘直言说道:“在下惶恐,不敢多言。”那女子说道:“我看过你剑法、枪法。此前是何来历,可曾入过宗门。”林尘说道:“闲云野鹤,不曾入过宗门。”
那女子说道:“好罢,先随我回府。”说罢,已从屏风内行出。果是一年轻女子,她相貌姣好,鹅蛋脸盘,自有股难言贵气。再看其衣着,镶金戴玉,裙子下摆,却是透明轻纱,两条白晃晃大腿若隐若现。如在云雾当中。
玉城衣饰华丽大胆,林尘不住暗暗点头,大开眼界,心想若单以“艳”而论,前世不及此处。又想:“财富汇聚之处,必是欲望横流之地。由此衣着,便可看出一二。”
……
这名女子名为“王萧生”,乃玉城王家第四女。地位尊崇,但花费五百万赤龙币,购置林尘亦非轻易。
她与四位好友合力出资,筹齐五百万数,将这尊“死徒”购回。只今日四位好友有事,便由她一人置办。
回到王府。王萧生说道:“今后你便住在杂役居中,比死斗场好上许多。”林尘说道:“多谢!”王萧生说道:“今日你且安顿,明日清早,来我院门等候,我一醒来前,便要在门外相候。”说罢便已离去。
林尘无奈一笑,想到:“林尘啊林尘,你怎沦为了供人驱使安排的家奴了?”旋即又释然,心有大志,何需在意出生境遇。又想:“我自小寄人篱下,与家奴又有甚么不同?旁人瞧我不起,那也正常。我林尘怎会理会那些无聊看法。”
便在几名仆从带领下,回到自家小居。是一三丈长,三丈宽的逼仄小屋。王府极大,有七八处庭院花园,十余座府中之府。其内景象,更无需多言。
但杂役、奴仆、家奴居住之所,却全被聚在西院。此地约有四百栋逼仄小屋,挤压一起,人来人往,但还算整洁,时有管事前来探查。若有杂役病了、死了,便火化掩埋。
林尘入住小居,将门掩下。心想:“虽环境稍差,但总归有半分自由。”心下甚是满意。不知有意无意,他小居坐侧不远,便是公用茅厕。乃杂役出恭之处,肮臭不堪。林尘只得闭绝气感,才可安然入睡。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众杂役便出门忙碌,林尘简单洗漱,换一身较为刚朗的杂役服。全身清爽,不住轻轻一跳。他见西院不远,有一片湖泊。他捧起湖水,洗漱脸颊。
见水中倒影时,不住一愕。旋即自嘲一笑,那水中人脸,蓄起浓密胡子,长发许久不曾打理,零散披散,脸上有血污结垢。乍看之下,便如流浪汉一般。他容貌虽俊逸,却如戴面具,全被遮掩。若非有人刻意端详,绝计是瞧不出的。
林尘心想:“我在暗无天日处待得久了,大变模样也不知。不过…如此也好,我低调蛰伏,静求变化。我以长发、胡须遮挡容貌。行止更为稳妥。”他洗去脸上血污,虽胡须未去,头发凌乱,却已俊逸不少。
他眉头一皱,手指刮起湖边污泥。用窍力震散,随后俊逸涂抹脸上,再遮去三分。林尘心中玩笑道:“我这容貌,有时可给我惹来大麻烦。过犹不及,过犹不及。反时恰到好处为妙,我可是深有体会。”虽这般想,却又得意又无奈,又真有这番期许。万盼容貌平凡一二。
林尘心想:“若我所爱,也刚好爱我。如此一着,一切恰到好处。唉,只何人是我所爱?何人又爱我?”他沦落至这般境地,大起大落皆已历经。但对“爱”的感受,却越发模糊。
他自小无人怜爱,他先遇冯红衣,初时自诩风流,本便抱目的接近。自觉情感并不纯存。后遇云清岚,见她倾心相待自己。便也倾心相待,他那时自是爱的。后来被绞心,却又模糊起来。
他知女子擅变。他行走江湖,虽已有几处风流往事,但无不凶险至极。稍有半分差错,非但不得风流,反成刀下亡魂。苏沐沅如此,贺婉君亦是如此。
林尘能与她们尽说甜言蜜语,但每每想到,这些女人曾要杀他,甚至今后亦要杀他。心中不由万般感慨。林尘心想:“我林尘虽非良人,却亦非奸恶之人。纵使风流,却不过你情我愿。何以处处与我过不去。”心中忽生萧瑟之感。倘若手有竹笛,不住已经吹起。
林尘寻到王萧生府邸,听到院中轮舞鞭子。林尘心想:“这小姐倒也勤奋。”跨入院子。王萧生说道:“你来迟了。”
林尘说道:“是。”他见天未全亮,确未料到,王萧生起这般早。王萧生抡舞鞭子甩来。林尘侧身一避,鞭子劈空,发出“啪”一声巨响。
过了片刻,原地又陆续响起“啪!”“啪!”“啪!”三声巨响。这一鞭着实不凡,一道明劲,三道暗劲。若打在人身,三道暗劲响在体内,等同连劈四鞭。威力甚强。
王萧生喝骂道:“你还敢躲!”一吹口笛。林尘忽觉手腕、足腕刺痛。刺入体内的毫毛,将经脉、要穴缠住、拉扯。顷刻之间,手足便极难动弹。
林尘早有所料,心想:“今日才见‘死徒锁’威力。果真不俗。此一器具,不止机关精密,对人体经脉学说,亦是极为了解。”又想:“此女大小姐脾气,若不叫她打我几鞭,定不服气。唉,我林尘所遇非人,只怪运气不好。”
便不躲了。一鞭打在小腹,一鞭打在左臂,一鞭则打在右脸。下手均不留情,打自身上,皮开肉绽,宛钝刀割肉,留下一道血痕。
林尘暗暗恼恨,心想此女全不将杂役当人看。倘若自己体质稍弱,那还有命活?但又十分无奈,“死徒锁”做工精细,他确受此物所制。否则遁入山林,即便有丧命之危,他又岂会屈居人下。
王萧生说道:“你要摆清身份,你是死徒,我叫你生便生,叫你死便死。今日小施惩戒,你也需笑着领受。”林尘不语。
王萧生见此人顽固,大感不喜。她平日本是紫气东来,天初亮起,方才醒转练功。这日早早起床,实是有意借此刁难林尘。她素知家奴顽劣,先施下马威,挫其锐气,才好运用。
王萧生说道:“我将你买回,是要你教我剑术。你可愿意?”林尘说道:“自然愿意。”心想:“此女胡闹,但毕竟将我带出死斗场。我全当报恩便是。”心思阔大,向不受小怨小恨所束。
王萧生道:“好!那有一柄长剑。你且与我慢对几招。”指了指院墙处,一柄镶嵌金玉的宝剑。
剑身微沉。林尘拿自手中,不住说道:“好剑。”王萧生说道:“这是自然,何用你说,先看我一剑!”丢弃鞭子,还了把青锋宝剑,提剑刺来。
林尘只瞧这一刺,便知王萧生是何水准。修为约莫武宗五六重上下。年纪尚轻,武道上可有作为。剑术虽精,却不算厉害。
林尘剑柄一横挡,将剑一斜转。剑尖便已抵在王萧生喉咙。王萧生一剑落败,心中恐惧:“我习武至今,从未与人生死拼杀过。倘若真与人对杀,一个照面,便被人如此杀了。岂不…岂不…”
她不惜重金将林尘购出死斗场,便是见过林尘剑招,当晚大睡不着。总有此忧虑,回府后尝试参透,却始终不得要义。那忧虑一日浓过一日,这才将他购出死斗场。
王萧生颤抖说道:“这…这却是什么道理?我这一剑大江东去,使得并无破招。何以一剑便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