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苏志也没能拒绝成。
于是父女就在程府暂住下来。左右四更天了,此时还推却,未免有些做作。
况且他们从前的院子,或许都杂草丛生了也未可知。
先住几日,再看看情形。
安顿好后,一众人等便各自回院歇下了。
苏子意的屋,管家让婢子送来一桶热水。说是太晚了,今夜便就简单擦洗。
她还真是简单擦洗。
灵州相对于卫都,位置有些靠北,两地之间温差还是有的。
她下马车就感觉到了。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没好意思抖肩。
强忍到屋内送来热水。她擦洗后便快速往被窝里钻去。
深冬,灵州今年也还未得雪,但也冷风嗖嗖。
被褥应是新的,上面并无男人味。进屋时,她还担心了。
她若睡程原的被子,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从前再好,那时候还小。流放时她也才不过十一岁多。
现在都快十八了!
有个暖被窝,她很快便入了梦。梦中一张幽怨的脸,如泣如诉。
“你始乱终弃……”
什么玩意儿!她懊恼睁眼。天已经大亮了。
竟无人叫她起身?
婢子呢?
“秀儿……”苏子意小声唤道。
很快,婢子搓着手开门进来。像是很冷的样子。
“娘子,要起身了吗?外边有些冷。今日要多穿些。”
婢子进屋便开始翻看行李。好一阵,才翻出来一件夹了棉的外衫。
“你下次,在屋里等。外边那么冷。”苏子意有些不忍。
“那不能,在苏府任性些也就罢了。这可是灵州。咱也是好好学过规矩的。”
婢子歪着头,一本正经说道。
所以住别人家里,多有不便就是如此。
规矩多。还得各种讲究。
但她此次可不是来玩的。
等苏子意起身时,程府一家子,只剩程文和在佛堂念经的吕氏。
吕氏没有露脸,但她派了嬷嬷来做安排:早饭,量体制衣。还有外出备马。
程文自然是全程陪同的。
苏志要回从前住的院子看看。苏子意也少不了要去。
那是她长大的地方。
她毫不知情的地方。
应是有一段距离的。因为程文主动安排了马车。
但马程也不过半刻钟。这程文,几步路都走不得?
害她还以为多山高路远呢!
是座很小的独门院子。连门匾都懒得挂。
推开院门,小院中央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个小木马,还有其他她说不上来的玩具。
有些纹裂和褪色,一看就是风吹日晒的痕迹。
院角还有座秋千。秋千顶上搭了一个竹棚。
竹棚上爬满了此时已光秃秃的藤条。
真的是普通又朴素的院子。苏志从前一定是清高孤傲的。
否则也不会弃了苏府,又拒绝程家的资助。
苏志吸了吸鼻子。也不知是因为冷出来的鼻涕,还是哭出来的。
小院除了正厅,还有三间屋子。
苏志红着眼推开其中一间屋门进去,然后又带上门。把苏子意和程文隔在外面。
这是他从前无比温馨的小窝。他们在此生活了十年。
一朝落罪,一家四口只回来一半。
院里一应物品,还是他们那日离去时的模样。
他的屋内,也都没有动过。但似乎有过清扫,桌案上只有极薄的一层灰。
欸……
苏志拿起那个小线筐,里面还有一件缝了一半的小衣。
他夫人说,想再给他生个儿子,与女儿做伴。
他可以不要儿子。若她能活着,一家三口也够了。
若能选择,他真的不愿做苏家人,在同一屋檐下勾心斗角。
可原来姓着苏,躲去天涯海角还是苏家人。
一朝落罪,即便从未享过苏家的富贵,也要跟着吃苦受罪。
在矿山上,他无数次想过寻短见。
直到后来他再次见到他的子意。再后来矿山给了他一双鞋,一身没有破洞的衣衫。
最后出了矿山,去村里与程氏又同住屋檐。
在同等卑贱的身份下,他终于不用再像从前那般小心翼翼。
他昂着头,每日去义学教书。他还是人人尊敬的夫子。
欸,若日子就那般过下去,也就那么过了。
谁知又重回皇城,回到苏家。
他不过想偏安一隅,怎就如不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