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地点安排在一家酒店里，苏已跟绛河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等了。
    大家试的都是奇幻古装剧《玄月心》中的男二相无。
    这部剧包括男女主在内的其他角色，全都到位了，甚至已经开机拍摄了，可相无的扮演人选却迟迟没有定下来。
    问题就卡在导演楚辞这里。
    他是个意识流，选演员全凭感觉。感觉对了就上，感觉不对，哪怕你是影帝视后，他也能拒了你。
    而相无这个角色，他就一直没找到对感觉的。
    剧里，相无是个做事很矛盾，亦正亦邪的人。前脚悲天悯人拯救苍生，后脚就挑动天、妖、魔三界战争；一边跟男主玄月称兄道弟舍命救护，一边又将他推去万丈魔窟。
    表面最良善最悲悯，实际却是最邪恶的幕后大反派。
    他捅破苍穹，毁了补天石，将无边天火引向三界。可又在计划即将得逞三界快要毁灭时，挺身而出，用自己的神体堵住了天窟窿。
    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有什么心理活动？楚辞给出的人物小传里却并没有说明，就让演员自己演。
    可演员们根据自己的理解演了，他又不满意，给的最高评价就是“你略微那么差一点点意思。”
    演员圈里都在传，说他找不到相无。
    即使如此，大家还是愿意过来试镜碰碰运气。
    “要我说呀，事在人为，咱也不能光靠运气。你弯弯腰，我给你脸上加加分。”
    苏已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了眼影盘。
    绛河听话的弯下腰，将脸送到了她面前。
    苏已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然后就动起了笔。
    她根据《玄月心》中相无的容貌描述，给绛河的桃花眼拉了拉眼尾，调整了眉形。
    最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很创意的右眼睑的小红痣下方，又点了一点红。
    苏已非常满意：“不错，这好看又神性的脸，有相无的影子了。”
    她习惯的摸了摸绛河的后脑，又说道，“不用紧张，你肯定能行的，相无一定是你的。”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也摸到了些绛河的性格。
    他虽然乖巧柔软，但非常自信，你越是信任他，他表现得越好。
    所以苏已从不对他说“如果失败了怎么样”的话，也算是因材施教了。
    绛河盯着苏已的唇看了一瞬，站起身笑道：“嗯，我不会让苏苏失望的。”
    等试镜开始，喊到他时，他很自然的拉起苏已手握了握。
    “苏苏，我进去了。”
    仿佛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苏已笑笑，回应的握了他一下，目送他进去。
    说到底也才21岁，再自信也还是会有些紧张的。
    恰好手机响起，她拿着手机转身去了角落。
    试镜工作室里。
    楚辞神色严肃，皱眉看着前面演员的表演，最后不耐烦的喊了“卡”。
    “下一个吧。”
    正在表演的人叫盛雨霖，是个二线，也有不小的名气和咖位。这一下子被打断表演，而且周围还有不少人看着，他就感觉有些难堪。
    追问道：“楚导，您能说说我哪里演的不好吗？我可以改进。”
    楚辞看着他，没有说话。
    坐在他旁边的编剧说道：“你的演绎不太符合相无的角色设定。”
    “那相无的角色是怎么设定的呢？您告诉我呀！您不说，这要人怎么演呢？！”
    他语气里带着质问，眼神也带着点攻击性，周围人顿时哗然。
    编剧反问：“你是新人吗？还要别人告诉你怎么演？”
    一边的制片人饶有兴味的看热闹。
    盛雨霖振振有词：“这不是新人老人的问题。任谁拿了张没有明确考题的试卷，都不知道怎么答。你们这样，根本选不出相无。”
    编剧沉了脸，但也无话可说。
    在相无的问题上，他跟楚辞的意见有些相悖。他觉得相无就是个随心所欲，戴着伪善面具的人，可楚辞坚持说不是。但是什么，他自己又说不上来。
    要不是信任楚辞的‘爆剧制造机’的能力和眼光，他才不会陪他折腾找什么“对味儿”的人呢。
    “你过来，演给大家看看。”
    沉默的楚辞突然说话。
    大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下一个等待试镜的人。
    看到那张出众的脸，盛雨霖挑了挑眉，然后就笑着让开了位置。
    “楚导让示范，想必是有过人之处，那我一定要学习学习。”
    说完抱臂站在旁边看。
    试镜本来就紧张，他又是“示范”又是“过人之处”的说，一般人恐怕要顶不住压力，话都说不利索了。
    绛河却很淡定，上前冲楚辞几人鞠了个躬，微笑自我介绍：“导演好，我叫绛河。”
    编剧审视的看着他，眉头皱了皱。
    这脸过于惹眼了吧，看着性子也软乎，跟他心目中的大反派相无不相符合啊。
    楚辞却是点点头，也没废话：“相无被玄月当众揭穿是幕后主使，遭到众神质问那场，你演一演。需要找人跟你搭戏吗？”
    绛河摇头：“不用。”
    “行，那开始吧。”
    楚辞话落，摄像师的镜头就对准了绛河。
    紧接着，众人就惊叹的瞪大了眼，因为镜头下的人，气质完全变了，已然是进入了状态。
    神性的脸上，带着一分悲悯一分深沉，但更多是泰然自若的淡然，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做过的坏事被揭穿。
    他随意扫了一眼摄像头，对着它说起了话，语气平静。
    “吾何错之有？”
    顿了顿，像是收到了对面人的厉声质问，他露出一丝恍然：
    “……挑起争端？那不过是借妖魔界的手去除神界中沾惹人性的糟粕，恢复神常秩序罢了。”
    他负起手，缓缓踱步，道，“你可知，天地间最可怕的生灵是什么？不是神，不是妖，更不是魔，而是渺小如蝼蚁的凡人。”
    “……凡人创造绚丽多彩的凡世，吸引蛊惑众仙神下凡，什么渡劫，什么历世，到最后就算归了位也变得沉迷欲望贪恋情爱，被人性腐蚀而不自知。”
    说到这，他又看向摄像机：“汝对魔女清心的爱慕之心，就是人心；因为一些生死之事，便对吾怒目而视，拔刀相向，也是人性。”
    “凡人除不尽，亦不能除尽，所以人性绵延，侵蚀不断。那么，唯有清理神界……”
    ‘相无’微微仰头，看向远处，喃喃自语：“在神界，清醒的神已然不多了。”
    语气似遗憾似喟叹，满身都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单。
    明明没有流泪，但下眼睑处的两个红痣，却像是在泣血一般，莫名增加了一股悲伤的情绪。
    一瞬间，众人忍不住想，相无口口声声诸神沾染人性，为清理神界不择手段，可他自己不也被人性的‘悲’左右着吗？！
    照他所说，神不应该是无悲无喜无心无情的吗……
    “我演完了。”
    突兀的一句话，把大家从戏中拉了出来。
    全场寂静。
    接着，编剧看绛河的眼神就变了，震撼又惊喜。
    “相无！这就是相无！”他站起来，把剧本往桌子上一摔，对着楚辞激动说道，“我不管你了昂，我就要他！”
    虽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伪善的大反派，可这样高高在上审判众人但又有些矛盾人性的相无，反而更贴近神的形象。
    他不是正派，但也不能把他归为反派。
    同样的台词，气质神态一变，竟然一下子让人物饱满起来。
    人才啊！
    楚辞语气淡淡，眼里却盛了笑：“我说了不要他吗？”
    编剧笑得更开了：“哎哟，不容易，可算让你找到对味的人了。”
    楚辞轻哼：“所以等待是值得的。”
    从这个演员进来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他了。不是因为脸长得好，而是他身上那股特别气质，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仿佛真是下凡历劫来的。
    他看向绛河，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你是哪里人？”
    绛河歪了歪头：“山里。”
    楚辞挑眉：“山村？”
    “不，是没有人住的深山密林。”
    楚辞了然，难怪气质这么超脱。
    转而脑子里又蹦出个念头，没有人住的话，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想到这是人家的隐私，他也没多深究，又问道：“你化妆了吗？眼下的两颗痣是自己长的？”
    绛河摸了摸眼角，笑道：“不是，下面一颗是我经纪人给我画上去的。”
    楚辞也笑起来：“你经纪人是谁？倒是个机灵人。”
    绛河：“苏苏，金宥苏。”
    制片人突然插嘴：“哎呦，是林影帝的经纪人呢，难怪了。这么说你是新风的人？”
    绛河眼底的笑淡了淡，点了点头。
    制片人捏着下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点玩味的笑。
    “那行，其他人也不用叫进来了。”
    楚辞让工作人员出去传话，又对绛河说道，“相无这个角色就是你的了，我这边也挺急的。你叫你经纪人过来吧，咱们现场谈谈。”
    绛河点头，开心得跑出去找苏已。
    楚辞扫了盛雨霖一眼：“无关的人就散了吧，东西该收收，试镜结束。”
    盛雨霖脸色很差。
    万万没想到，男二这么重要的角色，竟然草率的交给了一个新人。
    但这会儿再说就得罪导演了，于是点点头，说了句“辛苦楚导”，就离开了。
    一出来，就看到那个叫绛河的新人，拉着个漂亮女人往这边走，笑得花儿一样。
    “导演现场就定下我了，苏苏，你高兴吗？”
    苏已笑眼弯弯：“高兴呀！我们绛河果然厉害。我就说嘛，相无一定是你的。”
    绛河紧紧攥着苏已的手：“我们快进去吧，别让导演等急了。”
    当然是借口。
    他就想拉苏苏的手。
    苏已任他拉着，两人手牵手到了门口。
    刚要进去，就听到后面一个冷嘲热讽的声音：“有新风这样的公司捧果然不一样，没经验的新人也能当主演。”
    苏已不用猜就能想到是怎么回事，脚步一顿，朝后甩了一句。
    “有的人，拉不出屎来都怨地球没引力，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说完就进去了里面。
    盛雨霖咬牙，脸更臭了。
    跟楚辞谈的很顺利，直接就定好签合同了。
    主要苏已想着让绛河快点露脸，楚辞说什么她都好好好，钱多钱少的也无所谓，毕竟挣钱的大旗有林唯京扛着呢。
    绛河也是，乖乖巧巧的，说什么是什么。
    楚辞满意的不得了。
    当天下午，绛河就被拉去了剧组。
    妆一化，衣服一穿，惊艳了所有人。
    尤其眼下的两颗红痣，泣血一样，神性又悲悯，让相无一下子活了。
    饰演女主魔女清心的魏晓琳，捧着脸，星星眼道：“编剧能不能改改剧本，给我跟相无单独加几场对手戏啊，比如插足清心跟玄月感情之类的。”
    饰演男主玄月的许元洲白了她一眼：“要不要这样花痴啊，我也不差好吧。”
    魏晓琳啧啧：“你跟他的感觉就好比……你是伪神，他是真神。”
    许元洲气的追着她打。
    绛河还没有正式拍戏，只是拍了几组定妆照，就到晚上了。
    剧组的拍摄基地在郊区，等苏已带他回到公司宿舍已经到了半夜。
    “今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绛河点头：“好。”
    “这几天我会给你选个助理，你在剧组里有人照顾着也方便点。”
    刚推开车门准备下去的绛河微愣了下，转头看她：“我有苏苏就够了，用不上助理。”
    苏已笑：“我总不能跟着你进组呀，而且我这边也有不少事情呢。”
    绛河垂眸，不说话了
    苏已默了默，考虑到他第一次进组，难免会陌生不适应，于是安抚道：“就算有助理，最近这些日子我还是会跟着你的，你不用担心。”
    只是最近怎么够，他想一直跟她在一块儿。当然，他也知道目前不太可能。
    于是点点头道：“好。”
    回到宿舍，绛河懒懒的关上门。
    将自己趴摔在沙发上，抬起去摸茶几上给苏已擦过口红的纸巾。
    结果却摸了个空。
    他猛然起身翻找，最后在茶几底下找到了，上面还被踩了个陌生的脚印。
    绛河垂眸看着纸巾，鼻子微动，随即转身将其扔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