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州府某酒店,客房走廊。
一个房间的门打开,玉恩走了出来。
她长发如瀑,自然,顺直,垂在后背。皮肤光洁、白皙,更衬出五官的精致。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段玲珑有致,无一处不散发出青春的气息。乍一看,仿佛邻家懵懂、腼腆的女孩。
许是长期接触阴物邪祟的原因,她的瞳仁较常人更加漆黑,嵌在雪如凝脂的脸上,自显出一派妖娆、深邃。
如果不是跟着桑采习练降头,任谁都会认为,这莫不是哪所大学的校花?
玉恩走到对面的一个房间,轻轻叩了两下门,“师傅,车到楼下了,咱们现在动身吗?”
片刻,门开了,桑采走出来。他面色苍白,这几日,仿佛又老了许多。
“师傅,咱们现在走吗?”玉恩小心翼翼地问道。
桑采凝视了玉恩片刻,轻叹一声,“走吧。”
一辆黑色的轿车绝尘般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
桑采坐在后排,一言不发。
旁边的玉恩也不敢说话,只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这是师傅第一次带自己去见那个人。一直以来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帮他,而自己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玉恩一点也不好奇。
尸妖自焚,这次的差事没能办成,她和师傅空手而归。
她师傅的心灰意冷让她有些诧异,师傅说跟那个人辞别之后就回云滇,再也不出来了。
玉恩竟暗暗有些高兴。她不喜欢城市的喧嚣,做不做降门第一人也无所谓。回云滇多好,绿水青山,逍遥自在,不必听命于谁,也不用再杀人……
想到这些,玉恩心里不自禁地雀跃起来,只想快点见到那个人,和他辞行,然后跟着师傅回云滇。
市郊,别墅。
桌上的烟灰缸已经满了,房间里烟雾缭绕。
寇彬面目憔悴,双眼赤红,就连平日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凌乱。他呆坐在书房已经整整六个小时。
数日前那个电话带来的消息是始料未及的。
尸妖自焚,桑采重伤,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省里的干部调整迫在眉睫,然而这一变故让自己跻身副省级的胜算又少了几分,寇彬愈发坐立不安。
此后再没有桑采消息。寇彬知道,桑采不是没有交代的人,无奈之下,只能坐等他的消息。
直到昨夜凌晨,终于等来桑采的电话。
但是这次会面有些奇怪,因为桑采会带着玉恩一起来。
这些天他想了很多,甚至开始揣测,是否错信了桑采?但这些年来的事实又让他打消了这一顾虑,他知道,桑采一直在践行着他的承诺。
他又想起小美。小美是他永远无法忘怀的恋人。年过四十的寇彬之所以一直单身,也是因为这份深藏心底的意难平。
回想那时,跟小美在一起的每一天多么美好,他甚至开始跟着小美叫桑采“师傅”。
寇彬的出现,打破了某种晦涩的宁静。
因为他开始觉得桑采看人的眼神有些奇怪,有时候是对着他的时候,有时候是对着小美的时候。
尽管这些奇怪眼神一闪即逝,但寇彬还是捕捉到了,因为那眼神让他浑身不舒服。
渐渐地,寇彬心里产生了某种大胆的猜测……
这些猜测仿佛古旧的神怪传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只要心里还有一丝丝纠结,那些神秘莫测的气息总会在你身畔萦绕,让人紧张到手心冒汗,面色苍白……
那时的小美一颗心全在寇彬身上,她根本没有发现,作为师傅的桑采,对她的情感开始有了些异样的变化。
然而寇彬发现了,他从桑采的复杂眼神中发现了端倪。但是他不敢告诉小美,他担心这会伤害到小美,也会伤害到桑采。更担心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因为桑采的眼神,多少让他有些恐惧。
寇彬只想时光过得再快一些,等到大学毕业,他就可以带着小美远走高飞。
少年时代的寇彬家境贫寒,他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从大山里走出来的。
走出大山那天,很多乡亲都来送行,乡亲们看他的目光里满是淳朴的崇敬,这让他更加坚信:凭着自己的拼搏和努力,一定可以在城市里拼出个锦绣前程!
大学四年里,寇彬加倍的努力,无论成绩、素质还是能力,在同届的同学中都是最优秀的。
那时的寇彬年青、帅气,有理想、有抱负,对于他和小美的未来,寇彬心里充满了自信。
但是,临近毕业时,他的信念坍塌了。因为他看到了锦绣前程的背后不单单是拼搏和努力,更有很多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当时学校有四个应届毕业生的留校名额,在参与竞争的同届毕业生中,寇彬的成绩和综合素质是最突出的,寇彬自己也认为他已经攥住了锦绣前程的衣袖。
然而,老天爷总是爱跟世人开一些事与愿违的玩笑。
临近毕业,学校公布的留校名单里却没有他,他只是被分配到了一个偏远的小乡镇做一名普通工作人员。
寇彬的心里茫然了,他甚至觉得同学们的笑容也开始变得复杂。那笑容里有嘲讽、有不屑,也有遗憾和同情。
寇彬冷着嘴角笑了,他终于看清,锦绣前程的背后除了拼搏和努力之外的东西是什么,然而那些东西,他没有。
就在他几乎快认命的时候,无意中听小美说起,降头里有一种术法可以增强人的运势,甚至改变人的命运。
那一刻,一直不肯向命运低头的他又倔强起来,他必须抓住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利用降头术助运改命,他相信,这件东西,那些赢了他的人,也没有!
但是,能做到利用降头助运改命的唯有桑采。
他和桑采是爱着同一个女人的两个男人,这样的两个男人之间毫无友情可言。
然而,他却在桑采对小美的异样情感上看到了转机。
桑采对小美的畸恋几近痴迷。桑采自己也知道,即使没有寇彬的出现,他与小美之间也横亘着一道鸿沟,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小美像是一株开放在悬崖边上散发着馨香的幽暗玫瑰,桑采就站在悬崖的另一边。他永远也不可能走近,更不可能得到,就像他永远也无法在这沉溺与痴迷中救赎一样。
遇见多一分,沉溺便深一分,这是让人绝望的死循环,这种体验让人崩溃,让人发狂,这是不可想象的痛苦。
寇彬险恶地看到这一切,他深知桑采的痛苦是自己命运改变的关键,他觉得,应该成全他一次。
因为桑采需要被救赎,而自己也一样。
于是,两个仿佛同病相怜的男人终于走到了一起,他们的相互救赎开始了。
而懵懂的小美直到死,对这一切都毫无所知。
那是寇彬离开省城的前一个晚上。
小美兴奋又羞涩,她喝了很多酒,直到不省人事。
寇彬颤抖着把小美抱到床上,关了灯,走出房间。
门外的桑采浑身颤抖着,他面颊赤红,泪流满面……
两个男人擦肩而过,那一刻,他们无法交流。
桑采的背影隐没在房间的阴暗里的时候,寇彬的眼泪也喷涌而出……
一场貌合神离的演出。伤感好真实,演员好虚伪,然而善良的人却沦陷了。
天明时分,小美醒来,她发现自己枕着寇彬的臂弯,顿时紧闭了双眼,满面羞红。
过得片刻,她悄悄睁开眼睛,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幸福。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目光那么温柔,唇角的梨涡或深或浅……
男人的眼皮微微抖动,眼睛就要缓缓睁开来。
“啊!”小美满面娇羞,仿佛受惊的小兽,只一个劲儿地把头往寇彬怀里钻。
一切,水到渠成。
寇彬走的时候,小美孤伶伶站在站台边上。寇彬的心里骤然一紧……
随即他抹了一把脸,头也不回地钻进车厢。
车子启动了,小美哭得像个泪人,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而寇彬却分明看见,他的锦绣前程就在前方不远处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