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平翻身跪倒,抱住父母放声大哭。
哭声震天。
哭的尹母含泪,尹父踌躇,二老面面相觑。虽然父子天性母子连心,隔空相见终是罕有之事,不免将信将疑。看尹志平哭的伤心欲绝,终是感他至诚,尹母抬手轻抚,好言安慰。
小龙女抹泪,抿嘴笑道,“口说无凭,总要有个证据吧?”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尹父鼓掌叫道,“是了,滴血认亲!”
一碗水端得不平,三人心情激荡,血滴飞溅。尹父、尹志平与小尹三人血液融合一处,毫无阻碍。尹父大喜,父子三人抱成一团,恨不得也合二为一。
尹母喜极而泣,叫道,“看本宫来个锦上添花!”
也大了胆子,刺破指尖,滴了一滴血。
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忽听怪笑刺耳,众人不禁一怔。
欧阳锋放声大笑,屋梁上陈年灰尘震落。
尹母斥道,“本宫自家人相认,欢天喜地,你这癞蛤蟆笑什么?”
欧阳锋嘿嘿冷笑道,“你这个锦上添花倒是画蛇添足了,当真画虎不成反类犬,可笑啊可笑。”
尹父怒道,“哪里可笑了?”
欧阳锋道,“你们父子三人认亲,滴血相容倒也罢了,哪有母亲与父亲也相容的?难道你们一家是亲上加亲?”
尹母登时恼道,“好啊,竟敢当面辱骂本宫?你家才是亲上加亲,你与令侄既是亲生父子,又是嫡亲兄弟,亲中亲。”
二人恼羞成怒,唇枪舌战,硝烟弥漫。
尹志平暗暗寻思,终是投鼠忌器,不能与他动手。心念一转,笑道,“欧阳先生名动天下冠绝武林。咱们尹家如何能比?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是今日之事,不动手只怕终无了局。欧阳先生敢不敢以一敌三,咱们比试比试,胜者为王?”
欧阳锋放声狂笑,道,“小子,你说对了,来来来,咱们下场!”捋衣挽袖,便要走向庭院开阔之地。他想,尹志平与武罡风再加一个小龙女,虽然人多,功力毕竟有限,怎能是他对手?
尹志平笑道,“这边请。”伸手一指堂上。
欧阳锋一怔。
尹志平前头带路,向尹父与小尹使个眼色,努努嘴。尹志平来到一张花梨方桌前,抚摸桌面,叹道,“还是这张桌。”
尹父尹母对视一眼,暗暗喜欢。
尹志平拉出一张椅子,请欧阳锋坐了上首。欧阳锋也不谦让,冷笑一声大喇喇坐下。尹父尹母看了,都是心花怒放。
尹志平笑道,“妈妈,今日之事,正是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你且一旁宽坐,等着大把往家抱银子。爹爹请坐这里。小尹,你坐下席。”
小尹依言坐了下首,与欧阳锋对面。
尹母搬来一副牌。
尹志平打横落坐,抹了牌叹道,“还是这副牌。”
欧阳锋听了,眉头微微一皱。
原来不是下场比武,是推牌九。
父子三人小动作相似,尹母与小龙女见了有趣。有一霎三人同时往椅背一靠,左手弹动。又一霎三人同时回头一笑,看的尹母与小龙女又好气又好笑。
尹父将那串明珠推给欧阳锋,道,“先生宝贝,原物奉还。”
欧阳锋怎能纡尊降贵,受人便宜?随口道,“权作赌注。”
这串明珠价值连城,他竟随随便便押上,看承的只如粪土一般,不屑一顾,这份豪气着实令人动容。
尹父看尹志平与小尹一眼,叹道,“欧阳先生的明珠虽好,未必便天下无双。我这张桌不甚起眼,却也有段故事。前朝名将岳飞,便是死于这张桌前。”
尹志平暗笑,心想欧阳锋多半中招。
果见他眉峰一挑。
尹志平道,“爹爹,那岳飞不是高宗朝中大将么?”
尹父叹气道,“岳飞与秦桧,一武一文,是高宗皇帝左膀右臂。”
尹志平道,“自古皇帝都没甚本事,全靠能臣出力。”
尹父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徽宗皇帝能写会画,极其了得,他的作品样样都是国宝。他还是个巧手木匠,堪比鲁班。”
尹志平与小尹听了,不禁哂笑。
尹父道,“这张花梨桌子便是他亲手打造。”
二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欧阳锋也是暗暗一惊。
尹父叹气道,“这是国宝。正堪与明珠相提并论。国运衰微、帝星不亮,金兵攻陷汴梁,掳去徽钦二帝,囚于天井。徽宗倾余生之力,打造此桌。奇的是金国不放皇帝,竟归还桌子。”
尹志平与小尹奇道,“为甚?”
尹父叹气道,“你们猜猜?”
二人都猜不中,欧阳锋眼珠乱转,恍然道,“用来害那岳飞呗。”
尹父赞道,“欧阳先生高见。”
小尹与尹志平奇道,“怎样害法?”
尹父道,“那张桌却是巧手机关。平儿,桌板下有暗扣,你按一下。”
尹志平与小尹同时伸手,二人相视一笑。
却见桌面应声而陷,里面中空,忽的自下伸出一手。
众人一惊,尹母与剪秋不禁啊呀一声。
尹父叹气道,“相传这便是徽宗皇帝的手。”
尹母吓得尖叫。
尹父将骨牌推入陷坑,只见那手开始洗牌,手法甚为熟稔。
尹母眼前一黑,险些昏晕,小龙女与剪秋急忙扶住。细看时,那手自是仿造,只是形态逼真惟妙惟肖,关节活动自如,几可乱真。
尹志平苦笑道,“徽宗皇帝可真是个……能工巧匠。”
尹父叹气道,“要不怎么说是鲁班再世呢?”
无言尴尬,沉默片刻,四人互视,忽的放声大笑。
笑声中却不无悲凉。
尹父又道,“这巧手二字若只限于此,不免小看了这位皇帝。平儿,暗扣旁边另有机括,你可逐一尝试,演给咱们瞧瞧。”
小尹依言,搬动机括。
只见桌面合拢,骨牌推上,已经码放整齐。众人摸牌,欧阳锋惊道,“一对至尊宝。”
又操作机括,这次欧阳锋摸到一手烂牌,杂七杂八。
尹父叹气道,“原来机括可以操纵对面的牌,天地人和、梅花长三、板凳斧头、红头十、高脚七、铜锤六、天王地王、天杠地杠、天高九地高九,要什么有什么。”
众人不胜惊骇,叹为观止。
尹志平不禁又道,“徽宗皇帝可真是……”
尹父苦笑,忽然落泪。
这次连欧阳锋也轻叹一声,问道,“后来怎样?”
尹父道,“金人愚鲁,哪知其中奥妙?只道它出自亡国之君手中,乃不祥之物,便赐还大宋。此时大宋已俯首称臣,作了金人的儿子国。此物由秦桧作为使者迎回,移交高宗。”
尹志平惊道,“秦桧?”
尹父道,“世人只道秦桧愚昧卖国,不知他甚是聪明,一路上竟勘破桌中秘密。他最聪明的是守口如瓶,没有禀告高宗。
回朝后,高宗亲迎,奉为国宝、徽宗化身,朝夕焚香膜拜。
“后来抗金降金两派对决,双方势均力敌,高宗再三权衡,难以取舍,便邀两派首脑秦桧岳飞密室对决。此桌便在密室,岳飞强悍,大喇喇坐了上首,便是欧阳先生所坐位置。”
尹父叹气道,“秦桧坐了下首,高宗皇帝打横,三人打牌。皇帝戏言道,‘抗金降金一局定胜负。’秦桧心知肚明,只要搬动机括,操纵牌桌,轻而易举便能给岳飞一副小牌。”
欧阳锋怀疑道,“那次好像是主战派居上,岳飞挂帅领兵北伐。”
尹父道,“这便是秦桧的过人之处。他给了岳飞一对天牌。”
欧阳锋奇道,“怎样?”
尹父道,“所谓千门八将三十六局,秦桧这个是捧杀局。岳飞本就骄横,秦桧便顺势惯着他,引起高宗疑虑。后来岳飞高歌猛进势如破竹,北伐成果远远好于预期。岳飞如日中天。”
众人一片沉默。
尹父道,“杀飞,还是不杀?高宗再三权衡,难以取舍,便邀秦桧同至密室。皇帝半开玩笑道,‘如同上次,一局定胜负’。秦桧自然还坐下首,这次他毫不手软,给高宗一副杂牌。”
尹父叹气道,“接下来的事世人皆知,高宗下定决心,连发十三道金牌召回岳飞,莫须有死风波亭。后来国破,宋室南渡,战乱频仍,此物流落民间,辗转到我手中。”
尹父虽讲述故事,桌上牌局不停。欧阳锋打牌心不在焉,连局连输,也不在意。那串明珠输掉,四个姬妾输掉,随同驮队带来的一万银子转眼又输光。
欧阳锋也只摆摆手,道,“听这个故事值了。”
尹父叹气道,“先生说哪里话来?讲一段故事,以助牌兴,如此而已。怎敢当真收取明珠、美女、大银?”
坚辞不受。
欧阳锋哪里理他,扶起欧阳克便上路。
尹父道,“先生美意,只怕惹起纷争,尹某大祸临头。”
欧阳锋不解,尹父悄悄指了尹母。欧阳锋看去,只见她横眉怒目,瞪了那四个新赢的姬妾。
欧阳锋哈哈大笑。
尹父道,“银子我留下,其余一概请先生带走,省了我多少苦恼。若不嫌累赘,这张花梨桌便送先生。”
欧阳锋眼光扫过那桌,心里一动。
送走欧阳锋的驮队,小尹与尹志平难过道,“爹爹,那张桌好不可惜。”
尹父笑道,“是有点可惜。寡人再做一张便是。那张桌摆在那里十几年,今日总算发卖出去,大吉利是,大吉利是。”
虽说一张桌卖了一万两银子,尹志平还是有些伤感。
毕竟是尹父辛辛苦苦打造。
徽宗皇帝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