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十一的衷心之言总把楼惊御说得没脾气，只觉得一口气闷在了胸膛里。
    楼惊御这两辈子也只在影十一面前有过这种待遇。
    换成旁人，这般气他，早就被悲动八荒碾成渣了。
    楼惊御心疼他这样卑微，吸了一口气稳定心神，问他：“你又把自己放在什么身份？”
    影十一犹豫良久，小心翼翼看着楼惊御的脸色。
    好半天才道：“属下是主子的影卫，一辈子效忠主子，如今还是主子的男宠……”
    楼惊御眉头皱得厉害，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脸上表情有些泛冷。
    他看不得他的十一如此妄自菲薄，如此自轻，把自己放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位置上。
    “十一，你不是男宠……”
    明明整个赤阳教都知道影十一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珍宝，可为什么十一还是如此小心不敢僭越。
    竟把自己放在了男宠的位置上……
    楼惊御心中五味杂陈，心疼、自责、夹着隐隐怒气……
    怒气不是对他的十一的。
    而是对重来一世，明明已经把他的十一放在了自己身边，却还是要让十一煎熬了这么久。
    有时候精神的煎熬比身体的伤痛更难捱。
    饶是床铺柔软，楼惊御也看不得跪。
    他把人拉过来抱了抱，摸了摸人的发顶。
    开口时嗓子都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有些沙哑。
    “十一先休息，我出去静静。”
    他怕自己的脸色不好，万一吓到十一，解释了句便出了沧澜殿。
    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楼惊御这才知道不管自己有多么不可一世，面对十一时这种深深的无力感还是会刺痛他。
    一出去便一掌拍在了门框上。
    他甚至都不敢安慰十一让他不要不安彷徨。
    因为他怕十一连不安的权利都因为他这个主子的话都竭力克制……
    “主子？”
    明月担心他受伤，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楼惊御摆了摆手，让她回去照顾影十一，自己去了书房，让人把连珏叫了来。
    “你何时动身去查药魔动向？”他问。
    连珏看着楼惊御比往日气势还要冷冽，不由奇怪，主子一向冷漠，情绪也没多少起伏，能让主子如此的人——
    至今也只有影十一了吧。
    这是吵架了？
    但他也不敢多问，连忙回答：“就这两日动身。”
    “嗯。”
    楼惊御挥笔在纸上书写，末了盖了自己的大印，将纸递给连珏。
    “拿着本座的信，查药魔前先去一趟京城，去找赵不迟，告诉他本座想好了，同意合作。”
    “合作的具体事情你去洽谈，把之前搜集的季家的把柄交给赵不迟，让赵不迟身后的人快些解决季家！”
    这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此念头。
    赵不迟和他一样，都与季家不共戴天。
    他们的合作，从此开始最好。
    楼惊御本来就是决定同意合作，只不过这么多事情下来耽搁了。
    如今心情不爽又想起来了。
    想起前世，就想起季家来。
    连珏这算明白了，这是主子心里有火，先拿季家灭火呢。
    不过这事他们之前也商议过，都一致同意，只是尚未执行罢了，如今主子想起来了，他们做下属的去办就是。
    “再给灵谷山乔掌门送封信，让他好好教教他女儿，做人本分些！”楼惊御又道，这次话里是明显的怒意。
    连珏连声应是，估计这才是主子叫他来交代的主要事项。
    他心想这乔书禾还真是好运气，竟然在主子此刻发怒前就被赶下山了。
    真是阴差阳错的命大啊。
    但想必主子在影十一的事上锱铢必较，将来也不会放过这个女人。
    连珏心里默默为这个女人点了一根蜡——礼节性的，毫无同情。
    ————
    此刻的沧澜殿，影十一裹着楼惊御临走前给他披上的小被子，坐在床上看向楼惊御离去的方向。
    我惹主子生气了，他想。
    影十一内心充满了懊悔，眼睛里好像也一下子失去了神采。
    为什么自己不能多忍耐忍耐呢？
    为什么自己要和主子说那样的话？
    结果惹得主子生气都走了。
    主子会不要我吗？
    这几个月的生活的像梦一样，和主子在沧澜殿里的日子，在外出行的日子，居住在大觉寺的日子，现在看来美好得像泡沫。
    影十一现在都有些分不清那是真实还是自己的幻想了。
    他知道梦境也是会破裂的，只是期限有长有短，恰如他在主子身边的期限一样。
    他也想相信主子的话，可他不敢信。
    不是不信主子，而是不信自己。
    自从到了主子身边，他总是在想，是自己哪一点得了主子青睐呢？
    明明自己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啊，怎么主子就对自己那么好呢？
    自己对于主子的价值就是一把刀的价值，可暗阁里有许多这样的刀，这些刀都是可以被替代的。
    如今自己连任务都不做了，那便连一把刀都比不上了。
    主子宠爱自己，爱自己什么呢？
    甚至他们至今都没有做过那种事。
    他好像什么都不能带给主子，反而是主子一直在照顾和关心自己。
    影十一刚开始住到沧澜殿的时候惶恐难安，但这样被楼惊御珍视地放在心间的感觉又让他沉迷。
    他不是傻子，虽然暗阁中人总说他木讷又不会说话，但他其实对于旁人的情绪很敏感，他能感受到主子对于他的偏爱是真真切切的。
    因此才更为忐忑。
    他不知道主子的喜爱到底是哪一种喜爱。
    是对于一件物件的喜爱还是对于心爱之人的那种喜爱？
    影十一在楼惊御的面前卑微到了泥土里，显然不敢相信是后一种。
    他更觉得主子对于自己仅仅是一时看顺了眼才放到身边，对于物件的喜爱总是暂时的，如烟云般转瞬即逝，但饶是如此，也足够他回味一生。
    主子说只有他一个的时候，他的内心多么的雀跃和充满期望，好像置身于永恒的春天。
    可冷静下来他仔细想，主子那样的人，他怎么能占据他一生，他不想妨碍主子的啊。
    终究是人的贪心没有止境。
    以前在暗中守护主子的时候，从来不想着奢求能够在主子身边。
    后来得了主子青睐，跟在主子的身边久了，渐渐便想久一些。
    到了现在，更是生出了更多的期望，需要理智生生把它们压下来。
    主子应该配一个好女子的。
    以前季家送的那几个不行，他有借口敢大着胆子拖延。
    可如今乔书禾那样的女子要追求主子，他却没理由阻拦。
    他本就该默默退场的。
    可是主子那么生气。
    他受不了主子冷着的脸和离去的背影，心里疼，身上好像也在疼。
    “主子……”一开口却是呜咽。
    他掀开被子下床，跑得跌跌撞撞，却在沧澜殿里里外外都没见到楼惊御的身影。
    不免慌了神。
    他想和主子告罪的，说声自己错了，希望主子不要这么快就不要他了。
    他还想留在主子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