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难走,不过我还能应付。”崔祁回想起草原清晨的那场斗法,红袍老人的修为已经达到了人仙巅峰,在蛊师中可称当世第一了。
若是再给他千年时光,未尝不能出一个以蛊入道的红尘仙人。
说了些见闻,崔祁才说道:“师父,一路走来,草原太苦了。”
他眸中隐有泪光,陆青鸾愣了,他是青鸾鸟,生在仙岛上的青鸾鸟,纵然活了万万年,也不明白究竟什么是人间疾苦。
默然许久后,陆青鸾说道:“我的真身是青鸾鸟,你知道这种神鸟和其他凤族有何区别吗?”
崔祁心下奇怪,但还是答道:“青鸾羽色青,擅舞,见之天下升平。”
他的回答无懈可击,可师父显然不满意:“不对,是一颗无垢玲珑心。”
“还请师父赐教。”崔祁俯身作揖,弟子有惑,师父解答乃是天伦。
陆青鸾敛了笑意,肃穆道:“天下之苦,我又怎会看不到,可我的心不会为此而悲伤。这便是无垢的作用,玲珑则是告知我怎么做是对的。”
任何事物都难免会沾上灰尘,绝对的无垢只存在于真空,崔祁立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为何道玄要给修士和灵物套上重重天道的枷锁?
就是不希望这片广阔的土地生变,毕竟打造一个神明的试炼场可不容易。
留下句注意安全,陆青鸾便收了灵力,崔祁不由得轻叹一声,人们无止境的苦难在神明看来不过是一场无聊戏剧罢了。
少女的歌声消失了,沙砾取代了泥土,这片名为善勒的草原要比赫伦更加荒芜,地面散落着五颜六色的玛瑙石,崔祁拾了一枚细细查看,他掌中这颗色泽鲜红,呈现出葡萄的形状。
“原来已经走出这么远了。”崔祁放下玛瑙,善勒这地方缺水缺食物,唯独不缺玛瑙石,他若是想要,能捡回去一座山那么多。
善勒深处的牧民很是稀少,但也不是没有,驱赶羊群的羊倌是个老迈的女子,她精力不济,走一会便要停下歇一歇,但身上的衣裳还算干净。幸而羊群听话,没有让她耗费太多心力。
见有外人到来,她举起了已经光秃秃的鞭子,用别扭的官话厉声呵斥道:“何人胆敢擅闯大燕边境?”
崔祁心下奇怪,不过他在南方许多年,不知道西域情况也是难免。
“我自南方来,不知西域事,老人家莫怪。”崔祁摘下毡帽,露出了和草原截然不同的雪白面孔。
牧羊人走了过来,她眼神不大好,近前了才看清来人模样,是个漂亮的年轻人。
牧羊人面露狂热之色,她迫不及待地问道:“大燕怎么样了?我们在这里守了很久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若是我这老骨头哪天不中用,大燕的边境就失守了!”
崔祁愕然,整理思绪后答道:“北燕如今政通人和,碍于赫伦局势糜烂,尚无法复通西域。”
北燕之称源于燕地在北方,慕容家族建立的国度国号为大燕,崔祁是直接来赫伦的,并未经过燕地,不想在即将入西域的路口见到了千年前的大燕忠良。
当年大燕辉煌之时不仅拥有燕地,还包括了一部分齐地、晋地和西域大部。
这样庞大的国家通讯是个大问题,于是守在西域边境的将士在百年后还不知道大燕已经亡了又复国了的事情。
牧羊人如胡桃般苍老的面孔露出了笑容:“那就好,陛下没有忘了我们......”
她又哭又笑,来善勒的中原行商大多不会走这条道路,便是遇到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可崔祁没有地图,便乱走一通,缘分使然,让最后的守军得知了燕京光复的消息。
北燕女帝还记不记得西域守军不一定,但她一定记得西域,慕容晏是个很有野心的帝王,不过她现下的目标是富庶的齐地,而非西域。
毕竟开通西域在目前的北燕实属得不偿失,区区燕地还承担不起凿空的钱粮军队。
为了庆贺,牧羊人抽出腰间的长刀,一刀便将羊羔脖颈割断,她抹抹眼泪,笑着说道:“远来的客人,这里也没什么可招待的,只能将就一下了。”
崔祁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扫兴的话,而是和她一起生火烤肉。
在交谈中,崔祁得知牧羊人的祖上得了赐姓沐,她就唤作沐锦绣,却一生未曾见过锦绣。
“没有人了,城墙都塌了,也没有人会说官话了,这些蛮夷长的像是罗刹鬼,我不愿嫁,便一直一个人放牧。”
牧羊人很是健谈,或许是太久没有人陪她说话,她说了许多,崔祁不多言,只是倾听。
善勒的羊肉滋味极佳,西域的香料更是锦上添花,崔祁吃到了自来草原最好的一餐,他泡了壶茶,温热香醇的茶汤让他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试问漠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沐锦绣念过一点书,便也笑道:“我在草原上倒也心安,就是不知这把老骨头能不能等到大燕王师了。”
与赫伦的喧闹相比,善勒的夜晚安静得过分,马贼看不上这里的贫瘠,崔祁抬眸看向月亮的地方,草原多风沙,夜空总是混沌的。他缓缓说道:“我知道那位皇帝,她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不会放弃西域,西北孤忠,魂可归矣。”
似乎是听到了崔祁的话,荒原狂暴的风霎时停歇,一轮明月照亮了昏暗的戈壁,沐锦绣已然沉沉睡去,或许是梦到了王师西进,她不禁笑了起来。
第二日清晨崔祁便离开了善勒最后一片草场,前方是漫无边际的沙漠。
西域多美玉,尤以白玉为佳,崔祁掌心却卧着一枚青玉,清透的碧色好似在流淌,如山间溪流。
崔祁打算回去了,他忽然不想去西域了,乘兴而来,兴尽而去,旅途停在这里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