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幸盛双眸中充满了感激,已然下定了不成功不罢休的决心。
义银也隐隐察觉到,自己这头老黄牛的最后一关,不容易过呀。
义银此次回归近畿,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神裔。
细川藤孝,织田信长,明智光秀,前田利家,前田利益先后成功,现在又有山中幸盛绝地反扑。
够了,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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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幸盛犹如病娇一般的全身心投入,让义银渡过了一段幸福又痛苦的日子。
天下第一美人主动热情,苦心钻研技巧,自然爽得没话说。
可对方的目标极其功利,就是要榨干最后一丝可能性,那这件事对男人就有点恐怖了。
总之,义银过得很累。
一个男人想要迅速长大,必然要通过女人。反过来,女尊世界一个女人的快速成熟,亦是同理。
在尼子胜久惨死的现状面前,悲痛欲绝的山中幸盛变化很大,变得连义银都有些看不透。
一个目标明确,行动力爆表,拥有雄厚资历,深受君上宠爱的绝世美人,当她决心不顾一切要做好一件事的时候,就没有做不成的。
这些年,在义银与尼子胜久的庇护下,始终徘徊在幼稚与成熟之间的山中幸盛,终于在巨大的刺激下褪变催熟。
这份成熟的代价是如此巨大,如果让山中幸盛自己重新选,她宁可混混沌沌一辈子,也要换回尼子胜久的生命。
可惜的是,人生没有如果,山中幸盛只能咬牙向前,背负尼子胜久的遗志,继续努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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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水,匆匆流逝。
郡山城外,一队法相庄严的大尼姑坐在道场中低头诵经,一辆马车在随队骑马姬武士的护送下,慢慢驶出城门。
城下町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沿街商铺紧闭门户,只有马蹄声与马车车轮磕在石头路上的回响声。
今日是尼子胜久的告别式,这队人马将护送尼子胜久的骨灰前往高野山安葬入土。
根据岛国习俗,尼子胜久在郡山城葬礼之后,遗体火化,骨灰在家中供奉五十天再行纳骨。
大和国兴福寺的长觉法师,此时已经继任高野山的真言宗上人,义银将尼子胜久的骨灰托付于她,她自然不敢懈怠。
高野山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慰灵碑,供养塔等等皆用上,总要让圣人感到满意才行。
义银早年与长觉法师交易,自己入道真言宗,换取兴福寺的财力支持战事。
而现在,斯波家姬武士大多跟从主家入道真言宗,这笔买卖真言宗是赚大了,尼子胜久便是入道真言宗的斯波姬武士之一。
能够死后入土高野山,尊享死后慰灵供奉,已然是乱世武家最好的结果。
在最后的告别式上,义银与山中幸盛一起前来,送了尼子胜久最后一程。
天气渐凉,北风渐起,此时已是初冬。
义银暂时安抚好了近畿诸事,便马不停蹄前往关东,而山中幸盛却没有跟着主君前往关东,反倒留在了郡山城。
关东乱局的消息还没有在近畿传开,但山中幸盛擅离职守回归近畿之事,却是不少人有所耳闻。
堂堂关东侍所执事,圣人回返关东却不带她走,让别人不免心里嘀咕,山中幸盛是否圣眷旁落,圣宠不在?
在此同时,送走了尼子胜久之后,尼子旧党也要面对一个严峻政治问题,尼子家之后该何去何从?
尼子胜久未婚无后,没有留下子嗣,只留给立原久纲一句真假难辨的遗言,让山中幸盛继承一切。
但立原久纲是山中幸盛的姨母,这话又有几分可信度?就算这的确是尼子胜久的本意,尼子旧党也有不同的心思。
从尼子胜久跟随圣人,立足近畿斯波领,至今已有九年。
作为斯波家在近畿方面的一把手,尼子胜久的权力很大,她向来不喜欢争权夺利,做事公正不阿。
也因为如此,不论是上面的圣人,还是下面的近畿斯波武家,对尼子胜久都是非常尊重。
尼子山中一党也因此在近畿斯波领扎根壮大,势力蒸蒸日上。
如今尼子胜久忽然死亡,山中幸盛看似想要继承尼子家名,尼子旧党却未必乐见。
山中家格太低,真让山中幸盛入继尼子,这是拉低了尼子家的b格,会影响尼子旧党对西国的政治影响力。
更何况,尼子胜久过世两月,山中幸盛早早擅离职守,却始终不见人影,直到告别纳骨之时才姗姗来迟,仪式之后却又恋栈不去。
郡山城上下不免心里嘀咕,山中幸盛如果真的失去了圣眷,尼子山中一党这一波是大亏特亏,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在斯波家站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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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山城,议事厅。
早些,尼子家臣团送别了先代家督,又恭送圣人离开告别式,等大家有空聚在一起议事的时候,外面已然天色渐暗。
立原久纲望着空悬的主位,心中涌起一阵悲哀。
尼子胜久走了,尼子复兴的大好局面该不会随她一起走了吧?没有了她这个主心骨,尼子旧党心思各异,隐隐已经有了分裂的苗头。
一众尼子姬武士皆看向坐在首席的家老立原久纲,但她却不愿意说话。
沉默许久,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说道。
“立原大人,先代骤逝确实令人惋惜,但事已至此,我们总要继续向前看,您老倒是给句话呀。”
立原久纲抬头看向那人,冷笑道。
“秋宅,我说得还少吗?但你们有没有听进去过?
既然你们不爱听,也不认同,那我又何必多费口舌,浪费大家的时间呢。”
被叫做秋宅的姬武士一时哑然,求助般看向身边诸姬,一人站出来为她解围,鞠躬说道。
“立原老大人,我们并非不愿意信你的话,只是兹事体大,不得不谨慎。
先代弥留之际,也许想得不够透彻,所以未必是正确的决断。”
立原久纲冷冷说道。
“所以是伱们不愿意接受先代遗命,那还要我说什么?横道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被称作横道的尼子姬武士一愣,一时也找不到话来反驳立原久纲,只能低头不语。
立原久纲扫过两女,秋宅横道都是谱代家臣,一向是忠心耿耿。
为了对尼子家的忠诚,不向毛利家低头,她们甘愿放弃西国的家业,沦为浪人。
这两人不是奸臣,反而是意志坚定的忠义之士,连她们都想不通,不愿意接受尼子胜久的遗言,更别提其他尼子旧党了。
立原久纲不愿多说,因为她的处境也是尴尬,山中幸盛是她的侄女,她若是太过积极,别人反而会怀疑她居心不良。
一辈子为尼子复兴奔走的立原久纲,自然不愿意晚节不保,只能保持中立,没办法为山中幸盛多说一句话。
秋宅与横道对视一眼,秋宅开口说道。
“尼子家业凋零,但毕竟是西国名门,子嗣众多。
先代一脉绝嗣,自当再寻其他分支后裔,立为当主,方可号召西国故土旧臣,再兴尼子家。
山中幸盛大人不是不好,只是她并非尼子血脉,恐难服众,不能令西国武家认同。
再者,山中幸盛大人一心一意忠于尼子家,曾立誓七苦八难也要再兴尼子,相信她不会生出臣籍替君的心思。
所以,我们还是谈谈另寻尼子子嗣,从长计议的办法吧。”
秋宅说得含蓄,但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她话中深意。
立原久纲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强忍着没说话。
尼子忽然过世,山中看似失宠,尼子旧党却在要另寻支脉,真不知道她们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
尼子宗家当年战败,降服于毛利家,自然不会被尼子旧党认可,只能寻找其他旁支。
可就算尼子旧党找来一支分家继承郡山城,就能够取代尼子胜久的影响力吗?
圣人会顾念尼子胜久和山中幸盛多年的付出与情义,斯波重臣也会给她们两个老战友一点面子。
但要是尼子家换了其他不相干的分家入继,拒绝了山中幸盛。
不单单是分裂了尼子山中双方势力,也是切断了与主家和同僚的亲密关系,以后彼此就是公事公办的君君臣臣。
斯波天下眼看就要成型,各家争权夺利的吃相也是越来越难看,就尼子旧党这些木鱼脑袋,还在主动把关系往外推,怎么和人家斗?
立原久纲百分百确定,尼子胜久让山中幸盛来继承自己一切的遗命,是非常冷静清醒的。
只有山中幸盛继承了尼子山中一党的势力,尼子家才不会在日后的政治斗争中被优先踢出局。
这些尼子旧党死捏着血脉这一西国的影响力,简直是本末倒置。
如果尼子在西国的影响力那么有用,出云国那些混蛋就不会在毛利大军面前作鸟兽散,害得尼子胜久被困真山城,成为了交易筹码。
六千大军,一夜之间是一哄而散!就算是六千头猪,毛利家想要抓完也没那么容易吧!
尼子旧党到现在还抱着尼子家那点西国影响力不肯放手,不愿意承认今非昔比,还沉浸在当年的荣光下,真是可悲可叹。
立原久纲坐在首席家老之位上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秋宅的提议却已经受到评议诸姬的一致认可。
就在局面渐渐滑向最糟糕的那个选择之时,议事厅的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一众人等回头看去,只见山中幸盛笑盈盈走了进来。
“开评议会这么大的事,竟然忘了通知我一声?没有先代的郡山城,真是一团乱呀。”
立原久纲皱了皱眉头。
尼子家臣团不通知山中幸盛,是因为大家还没有确定,是否要遵从尼子胜久的遗言,还在讨论中。
山中幸盛贸然闯入,说话阴阳怪气,让本就不服气的尼子旧党更加反感,只会让事态更糟糕。
果然,横道冷声道。
“山中大人贵为关东侍所执事,日理万机,我等皆以为您要追随圣人回归关东,遂不敢打搅。”
这话是绵里藏针,但山中幸盛却不介意,走到横道面前,低头看着跪坐席上的她,说道。
“横道家是尼子谱代,世代忠诚,横道姬自己也是追随先代多年的老武家,忠心耿耿。
看在先代的面子,我不计较你的无礼,愿意给你解释一句。
我已经正式向圣人辞去了关东侍所执事一职,就在昨天。
毕竟我是要做尼子家督的人,近畿西国这边事情多,忙不过来。
既然关东那边我已经顾不上,就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了,恳请圣人另选贤明吧。”
不等横道说话,一旁的秋宅已经瞪大了眼睛,追问道。
“辞职了?为什么?山中大人在关东奋战七八载,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您就这样不要了?”
尼子山中一党的势力遍布近畿关东,这也是她们成为斯波家第一势力的重要支撑。
山中幸盛说得轻巧,主动辞职?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擅离关东,圣人震怒,让她滚蛋下台的。
如果山中幸盛真的失去了圣眷,丢掉了关东地盘,那她就是尼子山中一党的罪人,哪有脸在这里大发厥词,做继承尼子家的美梦。
山中幸盛面对秋宅的质疑,笑而不语,转身走过家臣席,走过立原久纲的首席位置,径直坐上了家督的主位。
一众尼子姬武士在山中幸盛坐下的同时,几乎一下全站了起来。
立原久纲皱眉喝道。
“幸盛,你太没有规矩了,这不是你该坐的位置!”
山中幸盛微微一笑,看向愤怒的尼子家臣团,缓缓说道。
“我能不能坐这个位置,不是由你们说了算,这是胜久留给我的位置,谁都别想夺走!”
立原久纲一把拦住想要说话的尼子旧党,沉声问道。
“这是圣人的意思?”
听到圣人两字,身后群情激奋的尼子旧党纷纷冷静下来,看向山中幸盛,看她怎么说。
山中幸盛摇摇头,说道。
“这是尼子胜久与山中幸盛之间的约定,圣人不会掺和。”
此言一出,室内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