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野利一沉声道。
“必须冒这个险吗?”
三好清海点点头。
“必须冒,除非主上愿意放弃神裔的野望,否则我们就必须帮半泽直义一把,不然她没办法打破这个死局。
海野姬,你刚才也说了,此事牵连甚广,武家义理促进会,关东侍所奉行所,武协各方加起来,牵连人数成百上千。
你觉得如果通过正规渠道让圣人得知此事,圣人能下狠手处理这么多人吗?
天朝有云,法不责众。
大家都有罪,就等于大家都没事,想要让圣人行霹雳手段严惩不贷,必须闹出极大动静。
成百上千的参与者虽然骇人,但此事的受害者又岂止万人?
武家义理促进会去年做了十年水利计划,准备十年间借款二千万石搞水利,涉及整个关八州之地。
这几年,水利工程的贷款已经是越借越多,有三四百万石了吧?
据猿飞姬的情报,这其中至少有价值五十万贯,也就是上百万石的粮票流向了近畿的堺港,为那些贪腐的参与者赚取利差。
百万石粮票呀,简直是触目惊心。
虽然武家义理促进会的借款是用圣人的名誉担保,但借贷方却是关八州千千万万的地头地侍,是她们在借钱搞水利,种地还贷款。
如果让她们知道,自己的借款出了问题,钱粮根本就不在账面上,会不会惊慌失措,引发骚动?
如果这些证据只是私下呈报同心秘书处,圣人必然不愿意事情闹大,折中隐瞒,避免失态扩大化是必然的结果。
但要是半泽直义真的吓跑了管账的大尼姑,把这件事捅破了天,让事情大白于天下。
圣人就必须给关八州的中下层武家一个交代,牺牲成百上千的贪腐者,挽回千千万万关东姬武士的信任。
海野姬刚才说,关八州除了边缘化的里见佐竹等东方之众,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其实也不并是。
主上,我们真田众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我们赚的钱都是辛苦挖出来的山珍,用心织出来的棉布。
这几年我一直很小心,没有掺和一点武家义理促进会的买卖,真田家可是一点因果都没沾上。
一旦关八州混乱,为了稳住民心,圣人必须要找不牵扯此案的中立方来稳定关八州。
上杉北条武田由良各家,甚至山中大人,岛大人,她们的家臣部众定有牵扯其中,只能避嫌。
大藏长安,大熊朝秀,还有伊奈忠次,她们手下的奉行众更是重灾区,避之不及。
这时候能替圣人出面稳定关八州之地,以中立姿态隔绝贪腐者与受害者的势力,就只有主上您了。
为了达成目标,我们需要半泽直义这个正直之士去揭开黑幕,捅破窗户纸,就算冒些风险,也不可退缩。”
三好清海说完,朝着真田信繁深深鞠躬。
海野利一似乎被她说服,不再提出异议,看向真田信繁。
猿飞佐助跟她们一样,也看向真田信繁。
三人的目光聚焦在真田信繁脸上,等待她的决断。
真田信繁一折眉,一咬牙。
“把证据交给半泽直义!如果出了问题我来背!
老娘早就看那些王八蛋不顺眼了,吃圣人的,喝圣人的,还要贪心不足,暗中砸圣人的锅。
就算不为了我自己,不为了真田众,我也要拉半泽直义一把,帮帮场子。
这是为了我发誓要追随一生的圣人!我真田信繁赌了!”
———
关东的黑幕即将揭开,一场席卷关八州的激烈风暴即将到来。
而此时的斯波义银,还不知道关东崩坏在即,他正焦急等候西国的消息,祈祷尼子胜久平安归来。
但斯波义银并不知道,尼子胜久的敌人不只是毛利家,还有那一支支背后的暗箭,已然因为斯波义银的妥协,变得更加寒光瑟瑟。
播磨国,姬路城。
天色早已昏暗,室内的羽柴秀吉默默听完座下之人的话,只是挥挥手,让她立即离开。
那人鞠躬行礼,抬起的脑袋在烛火闪烁间露出真容,竟然是保密组的藤林椋。
“羽柴大人,我会在城下町等候您的回音,告辞。”
藤林椋悄悄滑出房间,消失在院角,羽柴秀吉等待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出来吧。”
屏风之后,黑田孝高拖着拐腿,丑陋得一扭一扭,走了出来。
黑田孝高伏地叩首,羽柴秀吉摆摆手。
“虚礼就不必了,这里没有外人,说说你的看法。”
黑田孝高此刻哪有什么看法,心中犹如惊涛骇浪,汹涌澎湃。
羽柴秀吉竟然一边联手明智光秀,一边暗通毛利家,合谋陷害尼子胜久。
这事要是传扬出去,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黑田孝高眯了眯眼,问道。
“主上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些秘事?”
羽柴秀吉深深看了眼黑田孝高,缓缓说道。
“竹中姬临终举荐伱,要求我重用你。我相信她,希望你不要让她失望,更不要让我失望。”
如果可以选,羽柴秀吉当然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件秘事。
藤林椋不过是一个忍众,明智光秀如果愿意,随时可以暗中把她灭口,将事情掩盖的严严实实。
可黑田孝高不一样,她是播磨有力武家,有身份有地位有朋友,信息被泄露的危险要大得多。
但羽柴秀吉别无选择,因为当前形势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她需要人帮她拾遗补缺。
谁都没想到,圣人竟然会念旧到这般地步,愿意为尼子胜久的安全付出巨大的政治代价。
毛利家多半抵挡不住诱惑,会欣然接过圣人的橄榄枝,与斯波家媾和。
如此一来,尼子胜久是可以安全回来,羽柴秀吉和明智光秀的麻烦却大了。
谁都不敢保证,毛利家会不会在释放尼子胜久的时候透露什么信息,更不知道尼子胜久会不会对西国战败心存疑惑,追究到底。
尼子胜久坐镇近畿斯波领长达九年,影响力极大,她真要追究,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羽柴秀吉与明智光秀都别想好过。
明智光秀派忍众来联络羽柴秀吉,就是要让尼子胜久回不去,这个混蛋不肯单独背黑锅,一定要把羽柴秀吉拉下水。
羽柴秀吉的人提供情报,明智光秀的人动手,大家是同谋,谁都别想撇清干系。
羽柴秀吉这时候已经有些后悔,自己似乎在被明智光秀扯进无底泥潭,越陷越深。
毛利家那头落了话柄,明智光秀这边也不松手,未来如果暴露真相,织田信长一定会剥了羽柴秀吉的猴皮。
羽柴秀吉没有了退路,她只能寄希望于明智光秀,希望那个混蛋早点干掉织田信长,让彼此都能有个解脱。
可看到明智光秀的阴险狠毒,又让羽柴秀吉颇为不安。
明智光秀干掉织田信长之后,一定会反手收拾自己,自己与她有诸多阴谋勾连,到时候又该如何自清自保,不让她的暗箭伤到自己?
竹中重治死后,羽柴秀吉发现自己少了运筹帷幄的谋士,面对明智光秀的阴谋诡计,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让黑田孝高涉入知晓这些秘事,是羽柴秀吉迫不得已的选择。
她需要智谋之士帮自己谋划,不让自己跌入明智光秀的陷阱,最好可以挖个坑,反过来坑一把明智光秀。
为今之计,只能冒险让黑田孝高参与进来,帮自己出谋划策。
面对羽柴秀吉的器重,黑田孝高鞠躬行礼,然后低头思考起来。
羽柴秀吉并不催促,默默等着她的回答。
许久,黑田孝高说道。
“月前,九鬼嘉隆大人率领铁甲船,与丹羽长秀大人说服的安宅水军,与主上您拉拢的来岛村上水军,齐聚汇合于大阪湾。
三家联手进军,和毛利水军战于播磨滩,击溃毛利水军大小船支多达六百余艘。
毛利水军被迫退守备后滩,毛利家对播磨备前两国海岸线的威胁基本消除。
而您也在日前击溃别所军势,逼迫别所长治切腹自尽,降服了东播磨诸武家。
我军身后,侧翼的威胁尽去,进军备中国,与毛利家陆上开战的时机已然成熟。
毛利家也明白这一点,必然会同意圣人的条件,放回尼子胜久,与斯波家媾和。”
羽柴秀吉问道。
“所以呢?我应该配合明智光秀,被她继续利用,成为她杀死尼子胜久的帮凶吗?”
黑田孝高果断点头。
“您必须帮她,绝不能让尼子胜久安然返回近畿,这不仅是帮别人,更是为了您自己。”
羽柴秀吉皱眉道。
“但这样一来,我会被明智光秀裹挟,越陷越深,未来难免要受她所害。”
黑田孝高笑道。
“两害相权取其轻,您与她彼此不过是相互利用,这件事未来会被谁利用,谁坑了谁,尚未可知。
明智光秀可以搞阴谋,我们也可以计算她,尼子胜久之死这盆脏水最后会被泼在谁身上,还得走着瞧。”
羽柴秀吉哑然失笑。
“你这话。。说得尼子胜久好像已经死了似的。”
黑田孝高冷笑道。
“她当然要死,必须得死。
您试想,如果尼子胜久不死,以圣人的一诺千金,斯波家必然会遵守承诺,对毛利家政治让步。
如此一来,毛利家在山阴一线的压力骤减,威胁尽去,便可以集中全力对付您的山阳大军。
出云国重归毛利家掌握,美作国便成了前线,压力到了您这边。毛利家可以从备中国美作国两个方向压制我军,我军会非常麻烦。
再者,斯波家的让步,代表织田家无法继续使用幕府大义,政治上的失分会让刚投靠过来的播磨,备前,美作三国武家感到迟疑。
大殿与圣人也必然因此产生矛盾,斯波家与织田家不和,亦会影响织田家对西国攻略的支持力度。
到那时候,主上您就真的变成孤军奋战,一力单挑毛利家了。”
羽柴秀吉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黑田孝高说得对,明智光秀是混蛋,但在尼子胜久必须死这件事上,双方的利益是一致的。
尼子胜久回来,多半能查出明智光秀的马脚,斯波家陷入内耗不是明智光秀希望看到的结果。
而站在羽柴秀吉的角度,她配合明智光秀,向毛利家通风报信,是为了拖斯波家后腿,替自己争取优势,不是为了把西国攻略搅黄。
况且,也不知道毛利家那边会不会主动嘴瓢,透露给尼子胜久什么消息,让羽柴秀吉陷入被动。
其实,就算毛利家什么都不说,做贼心虚的羽柴秀吉也容不下尼子胜久这颗定时炸弹。
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死掉的尼子胜久才能让羽柴秀吉彻底安心。
羽柴秀吉眯了眯眼。
“那我就帮帮忙,让明智光秀的人解决掉这个麻烦。”
黑田孝高点头道。
“不错,只要尼子胜久死在西国,毛利家才无法自证清白,斯波家与毛利家之间也就结成了死仇。
尼子家在西国影响力巨大,对毛利家的威胁深入骨髓,不管毛利家怎么解释,都无法取信圣人。
这个黑锅,也只有毛利家背得起,圣人不信也不行。”
羽柴秀吉心里了然。
不管圣人信不信是毛利家派人暗杀了尼子胜久,他都只能选择相信。
斯波家可以悲痛欲绝,同仇敌忾,织田家可以继续没有掣肘的攻略西国,这对结盟双方都是最好的结果。
其实这事也怪斯波义银救人心切,乱了分寸。
就算斯波义银不主动联系毛利家,毛利家也未必敢真的弄死尼子胜久。
尼子胜久在斯波家的身份地位不低,毛利家又不瞎,自然不愿意和斯波家结下解不开的仇怨。
可斯波义银主动派人联系毛利家,愿意用政治让步换取尼子胜久的性命,这一做法反而是害了尼子胜久。
毛利家的确能从中收益,但斯波家和织田家的利益却受到了巨大损害。
斯波家彻底失去了进军西国的理由,织田家没有盟友在政治军事上的配合,只能独立攻打毛利家,事倍功半。
双方都是损失惨重,家臣团怎么可能轻易接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