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幸盛与岛胜猛只是通过一份来信,便迅速达成了共识,站到明智光秀这边。
看似荒诞的背后,却是直指统治的核心问题,政权到底属于谁?
朱明王朝是如何崩溃的?源于小冰河期?源于内忧外患?
朱明之亡,始于嘉靖,实在万历,整个帝国上下已然陷入迷茫。
皇帝不觉得自己是国家的主人,出个门,草个妞,认个爹,都要被百官喷到死,世上哪有这样窝囊的主人?
宗室也不觉得自己对国家有责任,被朝廷当猪养,被百官当贼防,想要查查自己理论上的封地都别想,只能守着死工资挨饿。
文官也觉得这狗屁国家干我屁事,皇帝天天恨你骂你,还要派锦衣卫东厂抽你,这活没法干了,混一天是一天,捞一票是一票。
边军觉得这日子已经没法过了,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吃着土喝着风,给朝廷看门护院,有功不赏,有过砍头,傻b啊!
整个朱明的统治阶级,从帝王,宗室,文武百官,都觉得这国家不是自己的,与自己无关,嘴上歌功颂德,手下拼命挖墙脚。
这样的国家,它能不垮吗?
一个政权最重要的就是当权者有当家做主的意识,承认政权属于自己,有维护政权的主观能动性。
要是主人不再是主人,即便高喊着再华丽的口号,也不得不面对崩散瓦解的尴尬。
明智光秀的来信,核心要点就是维护斯波义银的神灵身份,等同于维护神裔的超然地位。
对于爱慕斯波义银的姬武士们而言,和君上同床共枕,诞下子嗣,获取神裔名分,就是她们现阶段最现实的目标。
在这一共识的基础上,所有参与者都有义务维护神裔这一名分。
因此萌发的神裔意识,即将孕育出武家新政权的核心统治阶级,斯波神裔集团。
岛胜猛赞同明智光秀,快马赶来说服山中幸盛的原因就在于此。
作为斯波武家集团的核心,神裔必须尽快草出来,神裔家族必须保持团结。
当大家愿意联合起来,心照不宣得一起维护斯波义银的神圣性,才能踏实神裔各家的合法权益。
特别是武田上杉两家已经得手,拥有了斯波义银的女儿,爱慕斯波义银的家中重臣们更加紧张。
此时此刻,击败织田家,获取更多恩赏,扩张自己的势力,都已经不重要。
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君上顶上神坛,然后大家联手分配日子,一起尽快怀孕。
天下大事,必做于爱。
如果自己没本事,怀不上,那维护神裔的共同利益,就是替别人做嫁衣了。
———
随着山中幸盛与岛胜猛行动起来,关东联军的内部开始转向。
把持关东侍所常务理事会的她们两人,有足够的筹码和关东各家进行交易。
在搞定了关东各家之后,山中幸盛与岛胜猛首先上书斯波义银。
以无法攻破越前国,只能眼睁睁看着君上独自奋战于余吴湖为由,诚恳请罪,主动放弃战后一切恩赏。
然后,关东联军中各家的负责人分别上书,亦是请罪,皆言无寸土之功,不敢领寸土之地。
关东各家在军中的负责人,大多不是家中的主事人,她们没胆子放弃恩赏,愿意放弃土地恩赏,已经是双方博弈交易后的最好结果。
关东联军上下一起歌功颂德,大肆宣传斯波义银在余吴湖的神威,所有人的上书中都用到了圣人两字。
明朝有云,西方有大圣人,不言而自信,不治而不乱,巍巍乎独出三界之外,名之为佛。
关东联军上下众口一辞,山呼圣人,等于承认斯波义银乃是非人真神的身份。
这时候,压力便到了近几联军这边。
明智光秀在长滨城和织田家谈判,前田利益尚在犹豫,细川藤孝已经果断跳出来,代表细川家明确表态,拒绝战后恩赏。
细川藤孝的理由也很充分。
近几联军上下,大家都是看到斯波义银在余吴湖呼风唤雨,这场仗到底是人打赢的,还是神威所致,大家心里其实清清楚楚。
细川家不敢贪天之功,更不敢不敬圣人,主动拒绝所有恩赏,以敬神灵。
细川藤孝这一跳,前田利益立即有了危机感。
前田利益又不是傻子,细川家出了名的吃拿卡要,这些年捞了斯波家多少好处,什么时候有不好意思过?
这次出战,细川家出兵人数仅次于斯波家,功劳更是不小。细川藤孝一抹脸,恩赏全不要了,这背后能没有问题?才怪!
远处的山中幸盛与岛胜猛策动关东联军上书,近处的细川藤孝果断跳出来支持,前田利益的目光已经钉在长滨城的明智光秀身上。
明智光秀虽然不在,但这件事绝对和那个腹黑狐狸脱不了干系。
可即便知道是明智光秀在背后捣鬼,前田利益也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她必须马上做出反应,毫不犹豫的支持。
若是她再犹豫一下,估计尾张斯波领前田利家的上书就要到了。
把斯波义银抬上神坛,是有意成为神裔家族姬武士的共同利益。
就算明智光秀亲口和前田利益商量,前田利益也会同意,只是也许会给明智光秀一点颜色看看。
这会儿,明智光秀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压力都到了前田利益这位近几总大将身上,让前田利益又是憋屈,又是无奈,还不敢拖延。
随着前田利益主动觐见斯波义银,恳求君上免去自家的恩赏。拒绝恩赏,以敬神灵的风向,终于形成了大势所趋。
———
盐津城,居馆。
义银没有想到,自己还未开始为战后恩赏而苦恼,事情就已经发酵发展到了现在这种状态。
在他面前,是前来觐见的畠山高政与蜷川亲世,她们代表的是此次此次参战的幕府武家。
幕府武家历来是只占便宜不吃亏,这会儿被细川藤孝与前田利益挤兑,搞得要被迫放弃战后恩赏,自然心有不甘。
畠山高政是幕府管领,蜷川亲世是政所代官,分别代表地方派和幕臣的利益,前来找义银说情。
大势面前,她们也不敢当螳臂当车的傻子,吱吱唔唔说了半天,都是不着边际的车轱辘话。
义银听得心累,不得不主动挑明,他说道。
“你们的心思,我都明白。奉公恩赏,乃是武家基石,不可擅动。
山中幸盛与岛胜猛胡闹,细川藤孝与前田利益也跟着瞎折腾,一个个跳出来用道德绑架诸姬,实在太过分了!”
蜷川亲世鞠躬说道。
“圣人,前田细川两位大人敬畏您的神威,自甘放弃恩赏,怎么能说有错呢?
若是只为我一人,自当敬奉圣人,追随她们,放弃所有恩赏。
只是,蜷川家此次出兵,乃是以圣人您的名义,广招忠义之士。
如今战事停歇,军中兵将损伤不少,要是没有一点恩赏安抚,只怕义士寒心。”
蜷川亲世不敢说细川前田她们的坏话,谁知道这股风潮怎么就一下子被掀起来,这背后的水太深。
蜷川家能从三代将军混到今天家业不落,就是严守谨慎二字。
蜷川亲世不愿意放弃恩赏,但圣人的名号却是喊得震天响。
斯波义银想要走神道,当现世神,蜷川家第一时间磕头喊圣人,绝对不落在别人后面,只要恩赏不少,学狗叫都行。
畠山高政到底不如蜷川亲世老狐狸能屈能伸,这会儿脸上还有点纠结。
她当年可是心高气傲的败家女,山中幸盛都差点被她当街猎艳,抢回家那啥。
这会儿被人按着脑袋喊圣人,这两个字堵在嗓子眼有点出不来。
等义银的目光从蜷川亲世那边撇过来,畠山高政浑身一抖,猛地伏地叩首。
“圣人在上,外臣与蜷川大人一样为难,恳请圣人开恩。”
脊梁骨软过一次的人,就再也直不起。畠山家今非昔比,畠山高政已经学会了卑躬屈膝,自然可以一屈再屈。
义银无奈一叹,他什么时候说过不给恩赏了?都是下面的细川,前田两人瞎咋呼,闹得人心惶惶。
不过这样也好,原本义银苦恼武家贪婪土地,不给土地恩赏,唯恐有人因此心存不满。
如今被这么一闹,想来没人再会计较土地恩赏一事,能用钱粮打发掉恩赏,再好不过。
关东联军那边已经被山中幸盛与岛胜猛摆平,明确表示要钱粮,近几联军这边估计也会同意只拿钱粮。
至于山中,岛,细川,前田这些人的上书,义银不会答应。
恩赏肯定是要给的,就凭大家敬上尊神的表现,喊义银一声圣人,义银这现世神就得大发红包。
斯波家缺钱粮,也不缺钱粮。
说缺,是因为斯波家现在主要是靠信用维持经济,自家领地没几个钱粮产出。
说不缺,是因为斯波家为首的北陆道商路体系完善,斯波粮票的购买力强悍,理论上印钞机距离极限还有很大空间可以继续耍。
所以,只要这次参战的斯波阵营武家愿意接受钱粮恩赏,不追求土地恩赏,义银都能满足她们。
可偏偏土地是姬武士的最爱,如果战功恩赏缺了土地,就像是饭菜没有了盐,食之无味呀。
好在被这么一闹,土地恩赏的事总算是混过去了。
义银苦笑摇头道。
“真不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忠义之士为武家天下赴汤蹈火,流血牺牲,我斯波义银难道会吝啬恩赏?”
蜷川亲世与畠山高政一起抬头,惊喜得看着义银。
义银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土地恩赏应该是没有,织田信长虽然打了败仗,但实力尚存,我也不想逼人太甚。
只要她愿意认错,改弦易辙,不再削弱威胁武家的统治地位,我就能容得下她。
所以,这次谈判应该是谈不出多少土地来,各家就不要指望土地恩赏了。
但各家出兵耗费的钱粮,忠义之士死伤应得的抚恤,我都不会少了你们的。
我已经命令同心秘书处开始统计军功,计算恩赏,总而言之,会给各家一个满意的答案。”
畠山高政与蜷川亲世同时松了口气,她们总算能回去给下面人一个交代,感激的伏地谢恩。
“圣人恩泽,全军上下必定感激涕零。”
义银心里不禁有些好笑,若是没有这么一闹,自己不给土地恩赏的话,还真不好说出口。
现在这种情况,就像是进两步退一步的政治把戏。
明智光秀明里暗里逼着所有人放弃恩赏,大家虽然心里不愿意,又没有胆子提出反对。
义银在此时提出,不给土地恩赏,只给钱粮恩赏,大家非但不会诟病不满,反而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更加爱戴义银的仁厚慈悲。
只能说,明智光秀这个混蛋,真是把武家的心思都给琢磨透了,这个玩弄人心的腹黑狐狸。
光是这样,还是不够,义银不动声色说道。
“此次鏖战余吴湖,各家将士用命向前,我看在眼中,甚是欣慰。
我决定,拿出一百斯波编制,用于恩赏各家的有功之臣,你们以为如何?”
蜷川亲世与畠山高政同时一愣,蜷川亲世眼珠子一转,问道。
“君上,斯波编制乃是斯波家臣专属,我等外臣拿着斯波编制,不太合适吧?”
义银笑道。
“这些编制是我感谢忠义之士为武家天下流血牺牲,相关人员只是享受斯波编制待遇,不入斯波家。”
蜷川亲世一听,心中大喜,鞠躬道。
“君上仁慈,臣下替义士们谢恩了。”
义银笑道。
“你别谢得太早,我有句话要说在前面。
斯波编制只赏给真正的有功之臣,你们别玩什么李代桃僵,让真正忠义之士流血又流泪的小手段。
如果谁那里闹出笑话,伤了义士之心,损了我的颜面,我可是真的会生气哦。”
义银看似在说笑,蜷川亲世与畠山高政两人却是心头一凛,连声不敢,一些刚冒出来的小心思,顿时被自己掐得干干净净。
义银看着她们头上冒汗,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