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日内,锦衣卫雷霆行动,京城勋贵之家纷纷落马,风声鹤唳,满城风雨。
韩山河耳畔回响着崇祯帝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要开启军功之门,必先清肃京城。他心中早已洞悉圣意,却未曾料想陛下如此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他暗自揣度,陛下对勋戚之举,或许非仅因罪状昭彰,更因财帛动人心,那些勋贵的家底,丝毫不逊于往昔巨贪。然此念仅藏于心,不敢外泄。
崇祯帝亦是忧心忡忡,新政受阻,人心难测,他既可除弊,亦能剪除荆棘。然最令其寝食难安者,莫过于鼠疫之患,此疫如猛虎下山,令人防不胜防。
……
洪承畴轻装简行,口罩掩面,立于村中,凝视着医官们忙碌的身影,眉头紧锁。他赴晋已近一月,辽州之地,疫情蔓延,六村染疾,连州城亦未能幸免。
为阻断疫情,他借孙传庭之兵三千,遵崇祯帝之命,于代州城外设立隔离之所。区内帐篷林立,药香弥漫,医官分作两队,一队穿梭乡间,搜寻病患,即刻押送隔离;一队则驻守区内,全力救治。
生死轮回,日日上演,病患不绝,逝者亦众。此举令周边百姓谈之色变,视隔离区为死亡之地,避之唯恐不及。
洪承畴步入一简陋帐篷,御医纪文轩正为病人诊脉。纪老医术精湛,太医院中声名显赫,至此则成隔离区之副帅。诊毕,纪文轩提笔书写药方,眉头紧锁,似有难言之隐。
“病情如何?”洪承畴关切询问。
“大人,此脉似伤寒,然以伤寒之法治之,发热稍减,病势却未缓。”纪文轩忧虑道。
正此时,一郎中匆匆而至,急报甲字房内病患危殆。甲字房乃病情最重之处,闻讯,洪承畴与纪文轩速往。
未至甲字房,哀嚎之声已入耳畔。房内土炕连排,病患满卧。一病患痛不欲生,胸前血肉模糊,触目惊心。药童奉药而来,纪文轩欲劝其服下,病患却惊恐万分,拒不服药。
“此药可救你命!”纪文轩苦劝。
病患挣扎呼号,突见眼角黑血涌出,随即气绝身亡。两士兵愕然,不知所措。
“毙了?”洪承畴大惊失色。
虽历疫区多处,然亲眼目睹生命瞬间消逝,仍令他震撼不已。尤其是那眼角流出的黑血,犹如地狱之门开启,令人毛骨悚然。
“此乃邪神作祟,望大人慈悲,为吾等换房!”其余病患见状,纷纷跪拜求情。
\"大人明鉴,我等誓拒那致命之药,饮之则命悬一线。\"病榻旁,另一声绝望高喊震颤空气。
洪承畴眉宇紧锁,转向纪文轩,目光中满是探寻。\"大人,此病乃内寒外炽之症,寒战高热、呕吐不止,如烈焰焚身,头痛欲裂。下官所拟药方,虽含泄泻之剂以退高热,暂解燃眉之急,然副作用亦显,腹泻难当。\"纪文轩语带无奈,字字沉重。
更甚者,此病势如破竹,自显症至陨落,不过旦夕之间,医者往往束手无策,徒叹奈何。
\"速将病患移出,焚之以绝后患。\"洪承畴口吻冷峻,命令如冰。
此刻,洪承畴方觉事态严峻,对崇祯皇帝之远见卓识,心生无限敬仰,然病疫当前,亦是束手无策,唯寄厚望于纪文轩等太医,盼其妙手回春。
\"可有对策以应此危机?\"洪承畴追问纪文轩。
纪文轩轻咳数声,叹息道:\"此症前所未见,下官正竭力调整药方,望能有所斩获。\"
\"务必集思广益,与诸太医共商大计,速寻根治之法,陛下于京城翘首以盼!\"洪承畴催促中带着急切,平日里沉稳的他,此刻也难掩焦虑之色。
布置完防疫事宜,洪承畴心怀忧虑,踏上归途。代州城内,破街陋巷间,百姓以竹竿筑起简易祭坛,一尊黑衣狰狞之神像赫然其上,黑面巨耳,獠牙外露,口衔小剑,阴森可怖。和尚们手持佛珠,念念有词,引领队伍前行,百姓或抬像,或撒纸钱,空中飞舞的纸钱如同哀鸿遍野,一片凄惶。
百姓沿途喧嚷,抬送瘟神至城心,那里民众云集,中央赫然三尸横陈,据传乃昨夜暴毙家中之遗骸。城中富商见状,急兑银两,匆匆举办法事以求安宁。瘟神与尸身并肩而立,烈火骤起,化为灰烬,僧侣环火诵经,百姓跪拜如潮,一片虔诚景象。
“荒谬至极!速散人群,召知州陈应见我!”洪承畴目睹此景,怒不可遏,对部属厉声喝道。次日,代州城内,一纸公告由陈应之手颁布,警示瘟疫之危,劝诫百姓谨慎防范。崇祯帝曾谆谆告诫,疫区严禁聚众,洪承畴虽心存疑虑,却忠实传达圣意。
百姓自发行事,陈知州以为法事或能慰藉人心,未加阻拦。彼时,世人迷信鬼神,求雨、送瘟、祈安,皆是常态,陈知州亦未能免俗。
“身为知州,食君之禄,你心中是陛下为尊,还是神佛为圣?”洪承畴质问,语气严厉。他素来对鬼神之事淡然处之,此刻只心系疫情,誓要严格执行皇命与防疫之策。
陈应支吾难答,左右为难,终求洪承畴宽恕,誓不再犯。然洪承畴铁面无私,当即罢免其职,召代州同知接任。其行事风格,与崇祯帝如出一辙,不容丝毫懈怠,尤在瘟疫肆虐之际,更是严阵以待。
半月有余,洪承畴奔波于疫区之间,归来必遵皇命,衣物口罩皆经水煮消毒,然疫情却愈演愈烈,眉头紧锁,忧虑难解。村镇接连沦陷,太原亦未能幸免,洪承畴急调兵力封锁,然治疗之法仍无进展,士兵郎中亦相继染病身亡,令他痛心疾首。
“隔离区告急!”把总全文忠急报。虽已扩容,病患却如潮水般涌来,甚至有提议活埋重症者,洪承畴虽心有不忍,却也知不可为。
正当此时,御医纪文轩踉跄而出,口中喃喃,眼中忽现黑血,状若疯狂。全文忠大惊失色,护主心切。纪文轩终因自残而亡,死前犹自困惑:“医者之心,何以至此?”
“瘟病非伤寒,传统疗法无效!”隔离区外,一老者朗声言道,背负药箱,山羊胡须,风尘仆仆而眼神锐利。洪承畴闻言,如获救星,急问:“你可有良策?”
但凡寒疾,皆伴发热恶寒,脉象浮数,然此瘟疫却独热无寒,乃疫疠初显之兆。余游历乡野,细究病因,疑为邪祟侵扰。言毕,未及论及疗方,已见众御医聚拢,目光中隐现哀愁,闻异议纪文轩医道,心中皆生愤懑。
“《伤寒论》传世千年,岂容尔等野医妄议医圣,此等悖逆之举,医门所不容,岂能以邪说惑众,将医术贬为道术之末流?”御医卢宗平以鼻嗤之,言辞间尽显不屑。
“正因医道关乎生死,见尔等以伤寒之法施于瘟病,实乃视生命如草芥。”吴有性淡然以对卢宗平之讥讽,继而言道:
“然观诸位,亦非泛泛之辈,能以布遮面,拒邪气于外,更以沸水涤衣,防疫之法,颇为精妙,不知出自哪位高贤之手?”言毕,他目光流转,似在寻觅那位智慧之源。
洪承畴见状,心知此非等闲之辈,遂问其名姓。吴有性拱手作揖,谦恭答曰:“在下吴有性,幸会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