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久以前开始,对南杏落来说,谢槿奚就是特别的。
他第一次见到谢槿奚的时候,春光烂漫,开满了枝头的杏花簌簌落下,被风一吹,还有不少落在了他的肩头上。
南杏落不是没见过美人。
把他养大的娘是江湖武林中人尽皆知的冷面牡丹,长着一张雍容华贵端正漂亮的脸,却跟个假人似的,平日里什么表情都少见,更别提笑一笑了。
但正因如此,在江湖上追捧他娘的人更多了。
他爹不常回来,他娘便天天用他来挡住那些追求者,偶尔南杏落起来晚了,能看见院子里挤挤挨挨站了好多人。
乌泱泱一大片,男男女女都有,都长得相当好看。
他娘在院中摆了张摇椅,旁边还歪歪斜斜放了个君子凳,他爹给他娘带回来的纸傀儡正站在上面,小小一个,在给他娘毕恭毕敬地削苹果。
见他醒了,他娘便眯着眼望过来,南杏落心领神会,提着水桶拎着瓢给花浇水去了。
他娘便在院子里继续晃晃悠悠地吃苹果。
那些人也不走,他娘也不让他们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他们一上午,再让他们各自回去。
他问他娘为什么。
他娘说,你爹不在。也就只能看这些人养养眼睛了。
小小的南杏落歪了歪头。
“可是爹长什么样子,我不记得了。”
他娘冷冷地嗤了一声,一脚将君子凳上的纸傀儡踢了个人仰马翻。
“不记得最好,那个死狗东西,被忘记是他应得的。”
纸傀儡仰躺在地上,四仰八叉地晃着胳膊腿儿,四脚朝天的样子像个笨头笨脑的王八。
南杏落蹲在地上扒拉纸傀儡,被他娘揪着领子一提,放在了君子凳上。
南杏落和他娘眼对眼。两张长得不像却美得如出一辙的美人脸,放在哪里都足够引人侧目。
“以后你不用浇花了,过来和我一起看。”
小孩子嘛,对什么都有点好奇。
南杏落兴致勃勃地看了一次,第二次就不愿意去了。
他说不出来不想去的原因,反正就是不想去,被他娘直接拎去了美人堆里。
“你觉得他们好看吗?”
南杏落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就在这阵法里待着吧,什么时候勘破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他娘刚做的红色护甲滑过他的脸,甲面上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牡丹,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香气。
“不然你以后出去,是要被这群美人吃干抹净的。”
南杏落被一群各色各样的美人包裹其中,虽是阵法,可这群人依旧有着温度和细腻的皮肤,触碰到南杏落的时候,还让他有些恶心。
他已经记不清在这个阵法中被困了多久了,只能看见这群阵法所化的怪物不断变化着各种各样的脸和身材,却都不能赢得他的欢心。
南杏落没有一点灵力傍身,饿了,他娘就从外面让纸傀儡给他送吃的喝的进去,困了,他娘便让阵法暂停,等他睡醒再继续。
总之,是个非常人性化的试炼。
时间一久,南杏落便察觉到了些奇怪的事情。
这阵法里的人越来越多地都开始朝着同一张脸变化,无论男男女女,所有人都开始陆陆续续地没了五官,偏偏南杏落还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他们在“糟践”这张脸。
毕竟五官可以模仿,那种与生俱来的周身气度,不是谁都能装得出来的。
但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
这些没有五官的“美人”仍旧维持着阵法固定让他们完成的事情。
诱惑南杏落。
南杏落从一开始的恶心抗拒,到最后的厌恶,并试图对阵法封闭自己的内心。
因为他娘有一次在看到了这些没有五官的人后,意味深长地摇着摇椅扇着扇子像是在调侃他。
“阵法最后会根据你的内心来调整自己的样貌,你内心深处最放不下谁,他们最后就会变成谁的样子。”
可那时候的南杏落才几岁而已,哪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在心里。
他娘抬脚搭在君子凳上,将那纸傀儡挤下来翻了个跟头。
“如果你心里真的没人的话,她们会直接消散的。”
南杏落这才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些无脸美人,可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娘破开阵法,让纸傀儡把他带出来。
“你这样下去也破不开阵法了,就这样吧。”
他娘举着新做的烟粉色护甲,在阳光下细细观赏着。
“对之前那些脸,你有什么想法吗?”
南杏落皱着鼻子,只从嘴里吐出来一个字。
“丑。”
他娘愣了一下,随后便捂着嘴弯下腰,笑得花枝乱颤,像大雨天被雨滴压弯乱晃的一株牡丹。
他就和纸傀儡站在一起看着他娘笑,纸傀儡手舞足蹈的,明明没有自己的意识,却也因为他娘的笑声而高兴起来。
他娘笑够了,捏着手帕细细擦着眼角的泪,长长的护甲一推纸傀儡,看它摔了个四仰八叉。
“蠢东西。”
这件事便这么到此结束了。
他娘也不再天天看院子里那群美人,而是开始时不时地出门去。
他也不知道他娘出去干什么,只知道他娘的裙子一天比一天少,方便行动的裤子倒是一天比一天多。
他娘经常很晚才回来,他一开始还为她留灯,后来被他娘骂了一顿,灯也不留了。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爹了。
直到某天晚上,他娘一脚踹开了他们家的大门,扛着一个满是血腥味的人形东西走进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什么“早点死了算了”。
他也是那天才知道,这个人就是他娘的丈夫,他应该叫一声爹的人。
他爹那次伤得很重,他亲眼看见他爹的大腿处破开了一个大洞,血液不值钱地流得到处都是。
纸傀儡来来回回地帮忙拿药,都快变成血傀儡了。
他看不下去,也在帮着给小纸人打下手。
也是因为这一次帮忙,让南杏落认识到了修士界的大部分丹药,知道了这些丹药到底有多么神奇。
那个血洞肉眼可见地长出白骨,生出血肉,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些满地都是的血液只是一场噩梦。
他爹的面色也红润起来,不再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
他娘歇了口气,晃着那些装着神奇丹药的瓶瓶罐罐,对着他笑了笑。
“看见了吧?这就是修士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