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片狼藉。
闯进来的这些人似乎没有搜屋子的打算,他们只是残暴地虐杀了看到的每一个人。
白斗篷们尝够了血腥,整理着衣服神清气爽地出去,剩下两三个人还留在屋里,继续下一轮。
“这次的肉挺好吃的,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参加下一轮了。”
“出息。上一批的肉更香,可惜了,你没吃上。”
“下一次又要等到五十年后了,真无聊。”
“那边不是还有个雄的吗,雌的给我,你都玩儿多久了。”
“嘿嘿,最后一次,马上了。”
谢槿奚顺着地道往前爬,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抛之脑后。
掌心接触的是潮湿黏腻的土,是九泉村所有人的尸体铺成的路,血似乎浸透了土地,甚至能闻到令人窒息的铁锈味儿。
一步,一步。
槿奚,往前走啊!往前走啊!
他涕泪横流,爬过刘婶子和谢叔的尸体,爬过所有人的尸体。
他看到了终点微弱的光亮,他摸到了终点。
这是村外吗?
谢槿奚将土门顶开一小条缝隙,刺目的阳光洒下来,他眯着眼,适应阳光之后,目之所及让他连眨眼都忘了。
血。
村里的黑土地被染成了红色,红色的水流进干涸的土地裂缝里,汇成一条小溪。
小溪的源头,是他眼前的一个坑。
谢槿奚浑身颤抖着,瞳孔不受控制地迅速收缩,他的十指深陷在泥泞的土地里,连指骨关节都用力到泛着白。
他认出来那是李夫子的一只手,弯成诡异的形状无力地垂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色的土。
他认出来村长奶奶的眼睛,他和她对视着,那双眼睛流出了泪水,红色的,和腥红的血一个颜色。
他没有认出来那是谁的一条腿,腿上深深浅浅的牙印和伤口,有的连皮带肉耷拉着,有的露出了一大截红红白白的骨头。
白斗篷们狂欢着,围绕着坑洞跳起舞来,他们放声大笑,庆祝着一次成功的狩猎。
他看见他们分点站好,用某种阵法召唤出了一个诡异的圆形石盘,上面一圈一圈缠绕着黑色的符文,文字滚动着,像活过来一样,带着石盘渐渐坠下。
风停了。石盘严丝合缝地压在坑洞上,仍然在不停地下落,下落。
谢槿奚睁大了眼。
那是春天的一首哀歌,噼里啪啦,是种子破土而出,枝头冒出新芽,万物迎光生长。
九泉村的春天,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他躬身跪伏在地道内,额头紧紧贴着泛着血腥味的土地,他甚至不敢发出丁点声音,就那样呕吐着,痛哭着。
他从包裹内翻出一把谢叔留给他的小刀,刀刃抵上了喉头,但是他的双手抖个不停,源源不断的泪水蒙住他的视线,他又看见了刘婶子的脸。
往前走啊,往前走啊。
小刀掉落在地上,他的身后站着整个九泉村的人,他们温柔地看着他,爱怜地抚摸他的头顶。
槿奚,往前走啊。
他抱着包袱里那件洗的格外仔细干净的,散发出阳光味道的百家衣,像拥抱着九泉村的所有人。
苦难是人生的赞歌吗。
谢槿奚不知道,他紧紧地抱着那件百家衣,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过于惨烈的噩梦。
如果可以,他愿意代替九泉村的所有人。
谢槿奚闭上了眼,他就这样蜷缩在地道内昏睡过去,在九泉村的中心,在母亲的子宫里。
他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仍然阴云蔽日,谢槿奚沿着地道爬回去,他浑身上下都蹭着泥,但他并不反感。
米缸的盖子被顶起来一点,谢槿奚关上地道的门,在空荡荡的米缸里缩成一团。
渴了就咽口水,饿了就闭上眼睡过去。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影响着他。
谢槿奚有一次饿昏过去的时候,在梦里见到了刘婶子和谢叔,他们满怀歉意地看着他,告诉他再等等。
谢槿奚是怕那群白斗篷再次杀个回马枪,或者干脆就守在村口等着他自投罗网。但既然刘婶子和谢叔这么说了,他便一直等着。
直到刚刚他听到了推门的声音,警惕地将小刀握在手里,奋力一击却被柳长归轻飘飘躲过去。
“想报仇吗?”
谢槿奚抬头看着这个人,他一身滚着金边的黑袍,身形颀长,甚至能准确无比地知道他躲藏在哪里。
他很是警惕地盯着这人打量了一会儿,似在考虑这突然来的人靠不靠谱,随后用刀尖在地上刻了一个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图案——白斗篷们衣服上的暗纹,一柄长剑刺破青天,外面是一圈绞着荆棘的云。
柳长归眉头一蹙,“连天会?”
谢槿奚眼前一亮,这个人知道那群白斗篷的组织,紧接着他毫无犹豫地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不管他特意来找他有什么目的,在此等血海深仇面前,无论什么阴谋诡计所图为何,谢槿奚全数收下。
他抬起头,额头因为用力过大红肿着,身上脏兮兮地全是泥,但一双哭得通红的眼亮得瘆人。
“徒儿名叫谢槿奚,无论师父要求有多严苛,徒儿都毫无怨言。”
“只求师父助我报仇!”
“我要让他们,”谢槿奚紧紧咬着牙,从眼角流出一滴腥红的血泪,“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