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诗》字字是女,字字是娇女,尽情尽理尽态。父母矜惜之情溢于言表,本就是出了名的爱女诗,再加上奚昭仪倾情吟唱,效果非常。
文川老王妃也被感动了一瞬,可也只是一瞬,很快她就坚硬起心肠,她也是因为爱女才做这些事的呀。
于是太后泪流满面,文川老王妃攥着手硬生生面无表情听完一整支曲子。
太后诧异地看向她时,她只淡笑道:“确实唱得不错。”然而旁的话却是一句也不讲的。
外边的奚昭仪听见没动静,惨然一笑,即使已觉嗓子开始疼痛,仍旧选择继续唱下去。
“见人初解语呕哑,不肯归眠恋小车。
一夜娇啼缘底事,为嫌衣少缕金华。”
[译文:看到人就学着咿咿呀呀的说话了,因为爱玩小车就不肯睡觉。娇娇滴滴的啼哭了一晚上是因为什么事呢?是嫌衣服上少绣了金线花。]
外边站着的帝王道:“这是韦庄的《与小女》,你们难道把所有诗词都谱了曲子不成?”
虞亦禾摇了摇头,她只捡了几首比较贴切的给奚昭仪而已,再说谱曲子也很费时间呀。
两人其实虽能交谈一二,其实也被深深触动,没说两句便不再言语,继续听里面歌声变换。
连从此处路过的宫人都禁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听着这歌声。
之所以奚云的歌声能传这么远,是因为她的父母都是唱戏的,家学渊源,自是比旁人唱的响亮悠远。
从《与小女》到白居易写女儿的《金銮子晬日》(晬[zui]日:特指婴儿周岁),再到给他外孙女的诗,奚昭仪都精心谱了曲子,唱了一遍。
“行年欲四十,有女曰金銮。
生来始周岁,学坐未能言。
惭非达者怀,未免俗情怜。
从此累身外,徒云慰目前。
若无夭折患,则有婚嫁牵。
使我归山计,应迟十五年。”
殿内的太后愈听愈感动,忍不住对着窗外奚云自语道:“白大诗人生女时都四十了才盼多活十五年,你才二十六岁,如何看不到惠安出嫁的那一日?”
老王妃的嘴唇子抖了抖,表情已经开始僵硬,但不得不附和道:“是啊,奚昭仪定是能看到惠安出嫁的那一日。”
可就是不松口,方嬷嬷不由得多看了老王妃一眼,暗叹真是心硬。
外面的歌声还在继续,并且已经能听出其中略有嘶哑了,可里面的人没表示,奚云怎么能停?
身边陪着的青玉急得不行,可她也不能拦着主子,只能让她唱。
奚昭仪再次把三首诗再从头唱了一遍,愈唱愈觉得嗓子艰涩,疼痛,可她不能停,如此一刻钟后,疼痛欲裂,她再也受不了了。
“使我归山计,应迟十五……咳咳咳!”
她忍不住掩唇剧烈咳嗽,只觉嗓中腥甜一片,等她的手拿开果真如此,青玉看到她手上的鲜红血迹当即惊呼道:
“娘娘!”
“娘娘您怎么咳血了?!”
这一声惊呼吓到了许多人,站在宫门外的帝妃二人和殿内的太后当即迈开步伐,往奚云这里汇集,老王妃也不得不跟着出来。
太后目光触及奚云手上的鲜血时,当即肃声道:“快去把赵太医寻过来!”
赵太医赵臻华乃是大晋唯一一位女太医,是太医院院首的亲闺女,一生未嫁,痴迷医学,卫景珩当初听闻她的事迹当即拓拔她为太医并且常驻寿康宫照顾太后身体。
而奚昭仪则趁机扑到太后脚下涕泣连连,嗓音嘶哑道:“求您不要夺走我的惠安……”
句句泣血,声声哀求。
见此情状,无几人能够心硬。太后看了眼老王妃,见她还不松口,不禁在心中大骂。
恰在此时赵太医赶来了,她目光迅即放到了奚昭仪的身上,“张嘴。”
奚昭仪顺从张口,眼泪从面上滑下,赵太医视而不见,一番望闻问切后,赵太医冷静地给出了结果:
“昭仪娘娘嗓子本就伤着了,此番过度吟唱,已经损坏了嗓子,以后怕是再不能唱歌了,便是回到以往的音色也难。微臣先去给昭仪配药,还请娘娘不要多说话。”
赵太医话音落下,霎时间陷入寂静。
听到奚昭仪这样美妙的嗓子以后再难恢复,虞亦禾震惊无措,她从不知奚昭仪的嗓子已经受伤了呀!女子的嗓音何其重要!
她不禁看向奚昭仪,正对上了她的眸子,里面的坚定与决绝叫人难以忽视。无一不透露出奚云自己是知道的,她为了惠安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太后则为此爱女之情深深感动,不禁断言道:“昔有望帝为国杜鹃啼血,如今又有昭仪为女泣血,爱子之心感人至深,哀家也不能夺,想来老王妃也是如此吧?”
话音甫落,在场的人都看向老王妃,帝王凤眸淡淡扫去,就叫她脊背冷汗都下来了,更别说,太后的眼神也不再和蔼,那隐含的冰冷叫老王妃再不敢说出甚么拒绝的话。
而且奚昭仪今日之事必定传出成为一段佳话,人言可畏,她若是执意再要惠安出宫,就是在与世间情法背道而驰,是要被文人墨客骂心狠无情的,这叫她一个无子老婆子如何自处?
“自……自是如此,昭仪娘娘很爱惠安,臣妇如何敢夺?”
“如此,惠安出宫一事就此罢了。”
帝王颔首,做出了最后的决断,老王妃只能顺从点头。
还跪在地上的奚昭仪当即不顾仪态地给太后和帝王都行了一个大礼,虞亦禾本站在帝王身侧,见状当即让了一步,却对上奚昭仪满面泪痕的笑脸。
她用口型无声道:“谢谢。”
虞亦禾不禁上前把她扶了起来,卫景珩本也被奚云感动,见二人关系如此好,便想干脆成全一段佳话。
“朕见今日情状,只感觉惠安虽不是其女,但胜其女,既以后惠安还由昭仪养着,不如叫两人也有母女名分……”
他负手顿了一息,接着道:“奚昭仪品行上佳,爱女之心人皆动容,着封为妃,封号‘恭’字,再令惠安认其为义母,以全两人情分。”
众人闻言皆喜,唯有老王妃面色僵硬难看。
奚昭仪感激涕零,再次叩头谢恩。站起身又忍不住握住虞亦禾的手紧紧不放,倒叫帝王不禁侧目多看了几眼,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捻了捻。
他都没牵呢。
随着奚云回福宁殿,她寿康宫前长跪不起,泣血留女之事和晋升为恭妃一事也传遍六宫,淑妃和荣妃宫中皆反应平平。
淑妃不会在意一个无宠无根无子的女人占着妃位,一针见血地指出:
“有人在她背后谋划,她宫女出身识得几个字已是不易,哪里还能知道这么多诗文?”
荣妃向来不在意女孩儿,更何况这个女孩只是郡主,只不过嗤了一声,“倒是叫她得了好名声。”
唯有幕后主使皇后极其失态,她表情失了以往的雍容,有些狰狞,“怎么会?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