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检查,为了防止有人再度逃脱,后山的废弃矿井已经被彻底封闭了起来。营救团队用撬棍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重启了升降机,把困在地下的矿工一一送到地表。形式简直是千钧一发:大雨淹没了整个矿井,水位涨个不停。虽然风暴在战斗结束后似乎就失去了对这里的兴趣,但即便如此,大多数遗民重见天日时也是浑身湿透、饥不择食。
营救途中亚历克斯并没有露面。她希望这些矿工选择信任春城军队,接受他们的帮助而不是她的。毕竟,如果只有她孤身一人,她绝无可能解放整座营地,而且要是这些获救者打算接管矿场,那么他们也需要与当地政府打好关系。
鉴于她审判斯隆的霹雳手段已经广为人知,他的哀嚎声甚至在春城都清晰可闻,她也不太可能隐姓埋名很久,但她还是躲在远处,注视着排成长列涌出矿井的遗民。尽管装甲已毁,天马锐利的双眼还是让她能看清队伍中的每一个人,看到他们惊慌失措的表情,看到他们颤抖的身体。但直到最后一轮升降机升起,她才终于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前任队长迈尔斯从升降机中露出头来。他背着一只生病的幼驹,开始引领最后一群矿工离开矿井。雨势已经不再那样汹涌,只不过偶尔飘落一丝细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久久不散的浓雾而已,不久前摧枯拉朽的狂风也化作了拂过皮毛的柔柔清风。夜色静美,然而在得知这一夜究竟有多少小马死伤之后,再美好的夜色档案也无心欣赏。春城的战士都很勇猛,但伤亡仍不可避免,而镇边矿业公司这一方的死伤就更惨重了。负罪感在她胸膛中翻腾:究竟有多少人真的知道他们是在助纣为虐?那些牺牲者难不成都长着一颗能把妇女儿童困在地下活活饿死的铁石心肠?
亚历克斯披着一件从保安室里拿来的外套,扣上兜帽让别马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即便如此,迈尔斯还是能一眼看穿她的伪装。他停下脚步等待她走近,而其他小马在春城士兵的护送下继续向矿井出口走去。在马群中,只有两只小马也放慢了步伐。档案摘下兜帽,注视着他的双眼说道:“我从不食言,迈尔斯。你自由了。”
独角兽一时没有开口,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此话当真?有人说……”
“是。”她尴尬地笑了笑。“可能还有件小事要办:你得,呃……新建一栋办公楼。我拆楼拆得大概是太上头了。”旧办公楼已经尸骨无存,只有几块楼板和碎玻璃还让人能勉强辨认出它的原址。安全屋和地基倒是还在,但里面灌满了水,短时间内恐怕干不下来。
“要是我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我当队长时肯定就不会对你那样严苛了。”他低下头望着她。“你还拆没拆别的房子?”
她摇摇头:“至少这里没有。”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迈尔斯,我还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题想向你提及。这些小马总归还是吃苦耐劳的矿工,他们需要找到未来的方向。如果这家矿场能有所改变……加薪,增加劳动保障设备……在这工作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大概吧。”他扭头看了看倚在他背上的幼驹。她紧闭双眼,似乎睡熟了。“但这家矿井需要一个新的主人。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信任谁来管理它。”
“你。”她不轻不重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让他不由得疼得缩了缩。他的动作并不算大:显然他不希望她注意到他的退却。“在矿场高层中,只有你在矿工组织工会时和他们站在了一起。也有很多人和你抱着同样的想法,也对这里的情况感到不满,但他们只是选择了明哲保身、逃之夭夭。为他们挺身而出的只有你一个,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点。我相信如果这座矿场改由你来管理,它一定会与斯隆在时大不一样。”
“我……大概是吧。”他重新迈开步伐。“只要他们支持我就好。我觉得矿场这次需要的不是主人,而是经由全体员工选举产生的管理者。不过这些事就等到明天再谈吧。”
亚历克斯与之分别,随后冲到埃兹身前,一把将小工蜂紧紧搂入怀中。“小丫头,总算又见到你了。”这次重逢并不像她复活后那次那样让她内心激荡许久,但也同样让她喜不自禁。
然而这只小工蜂却开始在她的怀中扭曲变形。她闭着眼睛,但这并不重要:她能感觉到一股魔力洗过埃兹的身体,每一处组织都随之发生着转变。这种魔力她见识过许多次,就算她不再是一只陆马也不会影响她对此的感知。没错,她的确没变成独角兽,但即便是天马在接触魔力时也能轻易辨认出它来。
等她睁开眼睛时,眼前的小工蜂已经变成了一只天马。她的皮毛和亚历克斯一样都是绿色的,不过颜色更淡也更加明亮,而鬃毛与她的工蜂形态一样泛着荧光。她开始嚎哭:“妈妈……妈妈,你别再这样做了。你一去打仗,你肯定就会受伤的!要是你没能回来该怎么办啊?”
现在并不是追问她的新能力的好时机。“嘘,小声点。你说的对,埃兹,我接下来很长很长时间里都不会再打仗了。我们安全了。”她本能般再度把她搂在胸前,遮挡着从洞口袭来的寒风。“妈妈是不会死的,你忘了吗?就算我受伤了,我也会复活。如果那种事真的发生了,杰西也会照顾好你,和你一起等我回来的。”
她耐心等待埃兹安静下来,挣脱了她的怀抱。湿冷的空气和寒风没有让她们的重逢失去半分光彩。许久之后,她终于停止了嚎哭,开始躺在地上扭来扭去地撒娇。亚历克斯走上前去擦干她的眼泪,扶起她鼓励道:“埃兹,你变的这只天马真不错,太逼真了。”
“我就是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学会的。”她破涕为笑,自豪得简直要一蹦三尺高,从神态中看来似乎也不饿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把我的翅膀给变没,不过我以后肯定能学会的!”
“一定一定,用不了多久。”她轻轻把埃兹护在身旁。“我们以后就可以一起学飞了!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可是相当兴奋。不过……我不是说我要你非得变得像我一样啊。无论你的外表如何,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埃兹。”
“我就是喜欢七十二变。”她像是在耸肩一样抖了抖半边翅膀。
“好吧好吧。”亚历克斯揉了揉她新长出的鬃毛,把它梳成了斜刘海。“不过我总归是能飞了!”她咯咯笑了起来。
她面前这只幻形灵也喜上眉梢。然而就在她分神的短短几秒钟里,她的伪装就在一阵魔法的蓝光中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撅了撅嘴:“真不公平。”
“确实一点都不公平。”亚历克斯叼起埃兹的后颈,像迈尔斯一样把她背到背后。她的体型相比埃兹并不算很大,不过她还是安静了下来。
杰西全程在不远处默默等候,现在终于开了口:“听外面的声音,这场战斗肯定相当激烈。”
“是啊。”档案褪去了笑意,叹了口气。“正义还没完全到来。大多数小马已经投降了,很快就会送到春城进行审判,大概都会入狱……”她小心翼翼地耸耸肩,生怕把背后的工蜂甩下来。“战斗本身只是前戏,只不过这前戏刺激了点。”
杰西被她的话逗乐了,不过还没笑出几声,她就开始不住呛咳,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亚历克斯没有催促她。几秒钟之后,她吐出一口深黑色的浓痰,休息半晌后才终于再度开口:“你真该把我们也叫上。”她展开翅膀,用它们发出几声类似人类掰手指的脆响。“我可是很乐意替你把斯隆那个畜生教训一番。”
这次被逗乐的换成了亚历克斯:“那你肯定都排不上队。你也不必因为没有参与战斗而自责:那些小马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而你只是一名矿工,而且你变成小马都还不到一年,你还是先多练几年再去打仗吧。再说了,你也做好了你该做的事情。”她扭头示意着她背后的小家伙。“你说的对,哪怕是世界末日了,有些顽固分子也还是对少数族群很不友好。谢谢你能照顾好我的女儿。”
夜琪无谓地耸耸肩,不过她还是露出了笑容。很明显她不希望亚历克斯看出她的得意。“我当然会照顾好她的,我都答应过了……”她突然住了口。“等等,女儿?”她瞪大了眼睛,仿佛她才从亚历克斯与埃兹之前的对话中意识到她们的关系。“这也是假的?这不科学!难不成……”她压低声音。“难不成你也是只幻形灵?”
“没这回事!”看到她瞠目结舌的表情,亚历克斯暗自窃喜,努力让自己不要当面笑出声。“埃兹是我的养女。我只有一个孩子……”她声音低了下来。“他在五十年前就去世了。”
这次被拥入怀中的变成了她。虽然杰西的动作并不像她对她的女儿那般慈爱(只有父母才能真正理解这种感情),但这并不意味着朋友的拥抱就不能缓解悲痛。“亚历克斯,对不起。我不是想迫使你回忆悲伤的过去,我只是好奇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算不上悲伤的过去。”她抽抽鼻子。“他是个好孩子,生活美满,也很长寿。”她甩甩头想甩去充斥脑海的痛苦,毫无作用。“行了,你们两个应该都饿了吧,不如我们先出门回房间?我听说士兵正开仓为大家准备一场庆功宴呢。吃完大餐,你就可以倒在温暖的床上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了。”她转身开始向营地走去。
杰西紧随其后。“听着挺好。”没走出几步,她就突然停了下来。“要命,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要是矿场都没了……”
“噢,矿场还在呢!”她不顾杰西身上的灰尘与泥土,轻轻靠在她的身旁安慰她道:“我和春城的小马谈过了,他们会尽其所能帮助矿场恢复运作,管理它的也会是一只新的小马。你们再也不会负债累累,也不会被当作奴隶一般困在营地里。如果有谁想离开此地另寻它职……那同样也有出路:据我所知,市长已经承诺会给所有打算离开的小马提供新的工作岗位。这待遇不错吧?”
杰西默不作声地走了几分钟,这才终于低声说道:“但我还不太清楚我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亚历克斯停下脚步,也把声音压低至近乎耳语:“那你打不打算跟我走?”
夜琪撇了撇眉毛望向她:“去哪?”
她一阵踟蹰:无论hpi都有什么内部规定,至少他们在保密方面非常严格,她不能冒风险告诉她太多情况。当然了,过不了多久,几架满载医生的飞船就会在此着陆,到那时她似乎也就没什么可保密的了。“一个曾经并不存在的地方。到了那,只要你不愿意,那你一辈子都可以不用再像在矿场里那样干体力活了。”
“这听着不赖。”
* * *
亚历克斯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早,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和朋友们一起在原来那间宿舍过夜。埃兹用了花言巧语想把她留下来,但她不为所动:档案还有一项任务要做,她可不敢冒睡过头的风险。第二天清晨,一名清洁工在清扫时发现了睡在车厢里的亚历克斯,把她叫了起来。她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只是悄悄溜出列车,去吃了顿早餐又简单冲了个澡。
在遭到此番摧残过后,她的翅膀凌乱不堪,甚至在她湿漉漉地走出浴室之后,她的羽毛还是乱得像鸡窝。但即便如此,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不再灰头土脸,面色也不像刚刚复活时那样苍白,她还是感到一阵欣慰。她天马的形态比之前要高大些,看起来也更成熟了。没错,小马的年龄是很难从外表上分清,但她发誓她现在的样貌比起十六岁更接近十八岁。这是无序给她的赠品?还是说这只是她更加修长的身姿带来的错觉?
她没功夫继续深究了。看到自己的外表已经算是差强人意,亚历克斯便戴上一顶帽子,赤身裸体地(她实在不愿意继续强迫自己穿衣服了)前往火车站准备与春城军队会面。火车站仓库里除了一群士兵,还有十几名关在铁笼里的囚犯,战斗后的痕迹在双方身上清晰可见:几乎半数的小马都有伤痕。虽然他们是囚犯,他们会遭受此种痛苦毕竟也有档案的一份责任。她会去一一亲眼检查他们的伤势的,这总归还是分内之事。
一些士兵还在附近帮助疏散矿工,明天还会有一批财务人员前来检查物资损失情况并一一记录在案,不过这些都不是亚历克斯需要关心的问题。走过一栋栋楼房,小马们的欢声笑语飘入她的耳朵。在如此多的矿工在“采矿时”“遭遇不测”之后,他们的亲友与之重逢时的喜悦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虽然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听到他们声音中满怀的惊喜,她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这些小马都是她的子民,天知道他们在她赶来相助之前到底遭到了多少折磨。
世界各地还有多少遗民仍经历着类似的惨剧?势单力薄,又没有分身之术,她对此又能做些什么?她仰望天际的朝阳,然而它并不能给出什么回答,于是她走到火车站遮阳棚下,倒在枕头上静静注视着列车和营地间来来往往运送人员和物资的士兵,希望这清晨的宁静能让她找到满意的答案。
她没有。
一阵规律的脚步声昭示着白的到来。她抬起头,看到她身上少了几片鳞片,翅膀上有被子弹射穿的痕迹。她的声音也比之前沙哑了许多。“你受没受伤?”
“大概没。看来被闪电劈中对天马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实际上在她把烧焦的衣服和杂毛清理干净之后,她看起来反而比之前还要健康。
龙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很是严厉:“我听说你告诉我的副手明天不要派医生来,你一定是有非常充分的理由的吧。”开口时,她的利齿在晨光中闪过一道光芒。
“我已经请医疗团队了,他们绝对值得我为此付的价钱。你可以把省下来的钱拿来维持矿场在过渡期的正常运转。”
“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叫亚历山大市的医生来这帮忙了。这些问题我们自己能解决。”
她摇摇头:“亚历山大市绝大多数小马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而那些知道的……”她想起了当时找理由阻拦她们出城的那几名士兵。这一切恍如隔世,但她很清楚那不过是不到一年前的事情。“……甚至都不相信我的存在。除了我这次请来的hpi人道主义救援队,其他医生只能处理他们身上的磕磕碰碰和虐待留下的伤痕,对尘肺病都无能为力。只要他们守时,明早他们应该就到了。”
“真的?”她大笑道。“我觉得他们应该不是主动从那地洞里钻出来的吧。是不是你逼他们来的?如果是,我只能说干得漂亮。”不出几秒钟,她的表情就又沉重下来:“整场事件本不该发生,我们真得为此设置审查程序了。”她把弹药用尽的发射器放到墙边,一屁股坐下,视线与亚历克斯平齐。“要不是你亲身涉险,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我的领地上还有这种恶行。他们是你的什么人?”
档案深吸一口气,叹道:“我的儿女。”她望着空荡荡的轨道。“不过,我说这句话可能只是艾奎斯陲亚魔法的作用,而不是发自我的真心。那年当公主们想把我转变成……”她扭头瞟了一眼她的可爱标记。“我其实并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她们只是问我愿不愿意牺牲我的一生来保护人类文明,我就答应了。然后……”她甩甩头,努力把那段回忆从脑海中甩出去。档案自回归地球以来死过许多次,但即便如此,她仍然觉得恐怕她在转变过程中死去的次数还是更多些。恐怕得再过几个世纪,地球的人头数才能追平艾奎斯陲亚吧。
白默默倾听,反复咀嚼着她话中的含义:“我能理解。在他们最后一人也离世以后……我也一直独自苦苦撑起这座城市,保护其中的每一个人。这是我的职责,但独木难支,我这次是真的失职了。你是怎么从这些压力中坚持到现在的?”
“我不太清楚该怎么讲。”她站起身,翅膀随之颤抖。“我只是……设法不让自己因为我根本帮不到的人而苦恼吧。我只是意识到了只要我能拯救哪怕一个人,我的生命就已经有所价值了。”她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葬身于这家矿场的数百名矿工,但这一次档案的魔力不再因仇恨而动荡不安,他们的面孔也不再扭曲。如果非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他们现在都面带安详的微笑。
“看你这样子,可真是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啊。”白笑道,鼻孔喷出一小团黑烟。“亚历克斯,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我不知道这是因为那只蝙蝠对你要求太严,还是说你只是变聪明了,但你确实和我印象中不一样了。”她叹了口气,露出了平时的疲态。“既然我们这段时间还会在附近活动,你随时都可以再来看望我。我希望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我能去小睡个十几年。但愿这地方没有我也不至于被火烧光吧。”
亚历克斯只得耸肩以对:“我会来看你的,我马上就……好吧,我接下来几年恐怕都闲不下来,毕竟我还有只小幻形灵要养。”她回头向矿场望去。“而我其实也不太想插手这里。要是我能快点离开,过段时间他们可能就会忘了我吧。时间不短了,我得去找我的女儿,她说不定已经饿了。”想到这一点,她开始快步向营地走去。速度并不快,但产生的微风还是足以吹动她的羽毛。这感觉真不错。
* * *
“天气这么冷,我不明白我们为啥非得在外面等着。”即便是躲在亚历克斯的翅膀下,小埃兹还是被微风吹得直哆嗦。白天这里的气温或许是很高,但到了夜里,连亚历克斯都会套上一件夹克。杰西坐在她身旁,不时爆发出一阵咳嗽,她面前的土地因此留下了一滩血迹。
自矿场停工之后,杰西就和她一样不穿全套工作服了,亚历克斯甚至都得提醒她今晚要穿着整齐。“小虫子,你妈妈肯定是有理由的。说不定她是未卜先知,知道今晚有场流星雨,所以才拉着我们出门来看的。”
“不是为了这事……”亚历克斯马上反应了过来,也调笑道:“我们这个半球怕是看不到这么好玩的东西。”她一边笑,一边低头扫了一眼套在左蹄上的手环。这个备用手环用了几十年,触摸屏已经失效,电池也老化了,不过它还是足以让她与hpi取得联系。等他们赶来,她就可以找他们再要一台新的。“看天上那边,月亮以东大约三十度的方向。可别眨眼,要不然你们可就错过它了。”
“看什么东西?”杰西站起身,眯起眼睛望去。“今晚难道是夜琪大迁徙的日子吗?这确实得在晚上才能看见!”
“夜琪大概也是会集体迁徙的吧。”亚历克斯甩甩头甩去脑海中的场面。“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那就是我们迁徙用的飞机。”话音刚落,她就望见了它的身影。这架飞机闪耀着蓝色的微光,在夜空中勾勒出了它的轮廓。它不像飞机一样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反而如天马般悄无声息地划过天空,仿佛视重力和空气动力学如无物。
她左腿处的手环突然响起了一个与雅典娜截然不同的女声:“记忆之爵阁下。”她毫无口音,吐字清晰,仿佛说话者的英语是从bbc中学来的一样。
档案把手环举到嘴边:“不胜荣幸。”这一次用这种鬼词的居然换成了她。“维吉尔中尉,是你吧?我不知道你还在做对外工作,我还以为你快退休了呢。”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笑声:“记忆之爵,我们老得还不至于比你快那么多。而且比起外出执行任务,退休生活可没什么意思。”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又开了口:“这里是川流型omega-97号飞机,已做好降落准备。”飞机掠过她们前方的广阔空域,速度快到留下了一道残影,却没有发出一丝引擎声。眨眼之间,一架飞机就悬在了她们头顶。“你准备好出发了吗?”
她的女儿抢在她开口之前问道:“那是谁?”
亚历克斯暂时把埃兹的提问当作了耳旁风:“omega-97号,我们准备好了。”
电台中再无声息。
“哦对了,我应该提醒你们一下:这些小马可不是什么……”亚历克斯的话被一道炫目的光芒打断。飞机上的六台探照灯骤然亮起,把她们四周照得灯火通明。她身旁的杰西发出一声尖叫,连忙用前腿遮住眼睛。“抱歉……我真该提醒的。就算没有光源,飞行员也能看到地面上的情况,所以大多数人都挺喜欢搞突然袭击的,不过弄得像外星人绑架还是第一次。大概是因为这次不只有我一个人吧。”
在灯光的映衬下,飞机露出了真面目。它和超大型直升机一般大,却有一对与其巨大体型完全不搭调的粗短机翼,机身棱角鲜明,无视空气动力学向众马昭显着力大砖飞的真理。当然了,它最有特点的地方是它完全看不到动力来源:机顶没有旋叶,机后也没有发光的引擎,整架飞行器浑然一体,除了机身右侧的“hpi”三个字母以外通体漆黑,连它的材质是金属还是塑料都看不清楚。
飞机探出三角起落架,在她们面前平稳着陆,全程悄然无声。飞机一落地,它的探照灯就骤然熄灭,剧烈的明暗变化让亚历克斯几乎目盲。机身涂有字母的一侧如活物般敞开了一个足以让成年人通行的小洞,如阳光般温暖和明亮的橘黄色光芒从中透射而出。舷梯随之下降,伴着清脆的机械活动声碰触地表。
一个人类从舷梯顶现身。她穿着黑色紧身制服,衣服上缀满了黄色和白色的金属徽章。她腰间挂着一个浑圆的小物件,虽然与枪的形状大相径庭,亚历克斯还是一眼就把它认了出来。
两名士兵紧随其后,衣着与之类似,但制服上没有过多装饰。“记忆之爵阁下!”这位女士再次致意道。“没想我这么快就能再度荣幸为您效力了。”
亚历克斯没有开口,只是从她的朋友身旁走开,在距飞机一尺之外驻足,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维吉尔中尉,”这个动作由小马做出来真的是相当滑稽。“在大家上机之前,我想听你再重述一次我们达成的协议。”她努力端着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简直和她与那条龙会面时一样严肃。实际上,眼前这群家伙也确实和她一样危险。
“自然没问题。”她稍稍放松了些,不再保持笔直的军姿,但她身后的两名士兵仍然紧握武器(就当他们手中握着的线圈是一种武器吧),没有丝毫懈怠。她缓了口气,开口道:“为我们服役一个世纪,需要执行的任务与我们其他变成马的人类相当。你的任务将从宾厄姆峡谷城开始,但外出活动也是需要的。”
小埃兹在亚历克斯背后倒抽一口凉气。她迫使自己无视了它:“宾厄姆峡谷城。”她一边重复,一边在记忆中奋力寻找与这个名字相符的事件前军事基地,却一无所获。“是你们的新城吗?”
“建成之后就是了。按照工程师们的说法,它能容纳数万人居住,所以是时候解冻事件前封存的人类胚胎了。”
“那我很希望能帮上什么忙,这听着就像个大工程。”亚历克斯忍住了提问的冲动。虽然她很好奇他们是怎么把人类胚胎保存几百年的,但她同样知道杰西已经在她身后躁动不安了——就算她不是幻形灵,她也能感觉到她的急躁。她得赶紧把事情办完。“那么既然我已经答应服役了,组织会为我们提供些什么?”
“你会被直接提拔到g-3级别,待遇也依此安排。医疗队距此地也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了,等他们到位,他们会为两百匹马依照尘肺病病情程度进行医疗和复健。最后,我们还会接纳两名遗民成为市民。”她望着不远处亚历克斯的朋友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把他们带来了。我没落下什么条款吧?”
亚历克斯摇摇头:“没有。”她脱下鞍包,把它甩到地上。“你们得找一台无人机把它托运到……宾厄姆峡谷城。到时候把这些东西直接送到我的住处就好。”
中尉迈出两步,探头向外望去,不过并没有走出机舱。她起初有些不知所谓,但一看到地上的东西,她迷茫的表情就立刻变成了恐惧。“卧槽!额,我是说……当然没问题,记忆之爵阁下。但我还是希望这东西能离我的飞机远一点,最好能在一百米开外。”她抬起胳膊看了看缠在上面的一台仪表,表情放松了些。“还是不要用它来测试我们的防护设备了吧?我们还得一路飞回去呢。”
“那是自然。”亚历克斯重新把鞍包背到背后。“看好我往哪走,这样你就知道该把无人机派到哪了。要是快递没送到,那我可不买帐。”
亚历克斯迈开步伐,走到她的朋友和女儿身旁。“走吧。”她吹着口哨说道。埃兹立马兴奋地跳了起来,紧随其后,而杰西也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直到她们与飞机的距离够远,不会被偷听后,她们才终于开口。
杰西率先打破了沉默:“克丽丝蒂——不对,是亚历克斯,无所谓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人类已经灭绝了!”她的翅膀因愤怒在背后不住摇摆。“那架ufo里他娘的怎么会有人类?”
“他们是人类保存组织的成员。你没听说过倒也不奇怪:现在已经很少有谁还会再提起他们了,毕竟有没有他们日子都照样过。”杰西继续瞪着她。无需开口,亚历克斯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继续说道:“在事件之前,只有他们这一小群人知道灾难即将来临。他们设法拯救全球,却失败了,于是他们最终只救下了自己。他们的技术水平比曾经的地球要高,虽说要是我们没被变成小马,人类的科技肯定会比那还高上许多,但……”
“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事,杰西,要紧的是你已经病入膏肓了。你的咳嗽不是咳嗽那么简单,就算你从此以后再不下矿,它也很可能会让你折寿一百年。受害者不仅有你一个,几乎所有矿工都有类似的问题——在脸上盖一层湿毛巾根本算不上什么劳保措施。小马对这种疾病束手无策,但我已经和hpi谈好了,他们能把你们大家都治好。真的,我估计就算他们治不好你的肺,他们也能给你再换一个。”
杰西似乎并不买帐,但她的表情确实放松了些:“那她说‘接纳为市民’又是什么意思?她好像指的是我和你的妹妹。”
“确实。好吧,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要带你去一个‘曾经并不存在的地方吗?就是hpi那座城……现在不只一座了。总之,他们的城市所采用的技术你估计想都想不到。到了那里,你做的事情可就比挖煤有意义多了,到了那里,你就有未来了。”
亚历克斯随后转身,低头看向埃兹:“你也会跟我走的,对吧?”
工蜂扑入她的怀中:“当然啦!虽然他们这些人……人类说的有些事情让我不太开心,但只要你去,我肯定就会和你一起去。所以我们是还要去解救其他人吗?”
亚历克斯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这个小机灵鬼,也太聪明了。他们可不像镇边矿业公司一样蓄奴,我是自愿去帮忙的。这是个……公平买卖。”她转身向矿场方向望去,营地中欢声笑语,人声鼎沸。这些小马是她救下来的,但即便她离开了这里,他们的生活也能继续下去。甚至就在今天白天,他们还举行了一场选举,迈尔斯以几乎全票当选,其余选票都是投给亚历克斯的无效票——她早就告诉他们她不会留下了。她相信迈尔斯能把这里治理得井井有条。
杰西似乎还没被说服:“就为了让你一个人入伙,他们就愿意救治几百名矿工吗?还是说我们也得和你一起去‘服役’?”
亚历克斯连忙摇头:“没这回事。你在那里和其他人一样是自由市民。你可能会想找一份工作,但只要你不乐意,没有谁能强迫你。”她耸耸肩道:“等到了那,你就可以问问他们为什么那么在意我了。”虽说档案这一次要去做的貌似是工程师,而不是一名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士兵(要是这是真的,那她可就该高兴坏了),但她还是不想给hpi落下什么口舌。
“行了,我们不能让他们久等。”放下鞍包,她转身向飞机走去。“不过如果你打算跟来,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在首矿镇的朋友们了,至少我可保证不了。”
夜琪拖着脚步跟在她身后:“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反正无论如何,你肯定都能治病。你也听见维吉尔的话了,很快医生就会来矿场,就算你跟我走,你所接受的治疗也不会有什么差别。不过话虽然这样说……我还是觉得你应该跟我来。到了那里,你的生活肯定会比外面世界的人都要好。虽说世上的确没有白来的好处,但我相信你还是不会后悔的。”亚历克斯很希望她能给营地里的每一个人都在那座城里安排一个位置。实话实说,她更希望她的种族没有一夜之间跌入谷底,也没有遗失曾经的文明成果。
但很不幸,希望本身是没法让这个世界变好的。
杰西转身凝望着首矿镇的方向。虽然亚历克斯很清楚hpi一直在关注着她们的行动,而他们从不对拖延时间留情面,她还是默默等待她做出决定。最终,她的朋友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向飞机走去:“亚历克斯,我想好了。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组织’是个什么样子吧。”
hpi川流型飞机的舱门猛然合拢,把科罗拉多州夜晚的寒风拦在了舱外。它静静悬停在半空,金属起落架重新收入机身,随即冲向高空,转瞬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