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李莲花他们,从镜芜山庄,搬到了逐州城郊。
为何不搬到城里?
一来是清静,晨起入耳的,都是叽喳的鸟鸣声。
二来适合练武,地方大,也不必担心损坏人东西,花钱赔偿。
三来好种地,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一茬蔬菜,从种子到成熟。
莲花楼停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下。
不远处,有一条清溪,方便担水钓鱼。
选好地方,李莲花就开始垦地种菜。
“远一点,再给我远一点。”
这天他挽着袖子,蹲在地里种瓜苗的时候。
又一道气劲切来,把地边新种的菜削秃噜皮了。
“又得重新补了……”他深深叹口气。
随后把竹棍丢出去,钉出条界线来。
练武打架的四个人,自知闯了祸,飞快溜远去了。
不过,那四个人里,暂且不包括李相夷。
他外伤愈合得差不多了,内伤却才好了一半。
但除了不能过度动武,他精神好,手脚也麻利。
就被李莲花,忽悠在地里干活。
“这是什么苗?”
李相夷用铁锹,撬开个坑,把苗埋土里。
手熟能生巧地一刮,土盖好根须,再稍稍摁实。
他目光落在苗上,感觉不管什么苗,好像都是两片肥厚的椭圆小叶子。
“我不是前不久,才跟你说的吗。”李莲花看他一眼。
李相夷有些尴尬,偏了偏目光。
那么多年了,什么种什么菜的,还是比不上武学招式好记。
明明他记忆力也不差啊!
李莲花知他从不过心。
李相夷就是李相夷,神思站在尘俗之外,与李莲花总是有距离的。
他愿意跑尘俗里逛一逛,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总归,学了那么些东西。
再落魄,也落魄不到哪里去。
“这是西瓜苗。”李莲花捏起一棵,耐心道。
顿了秒,他补充,“夏天到了,该吃西瓜了。”
李相夷脑中,捕捉到“夏天”这个词。
他望眼滚烫的太阳,用手背揩了把额头的细汗。
然后瞥向旁边,好似裹满了习习凉意的人。
“你为什么不热?”
李莲花愣了下。
他总不能告诉他,十年碧茶的侵蚀,让他的体温,比常人要低点。
到了冬天,是还有那么点冻手冻脚。
一旦到了夏天,那就舒坦了。
碧茶,也就这点好处了。
当然,不包括那十年毒发的日子。
毒发的时候,就算是夏天,也好似身在寒冬腊月,冰天雪地里一般。
那种冷,充斥在每一个毛孔里,骨缝里,结出顽固的冰花来。
他拼命地蜷紧自己,拼命地裹紧被子,始终都捂不出一点暖意。
寒冷无穷无尽,到一种近乎绝望的地步。
他忽打了个冷战,方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
李相夷见他久久不回答,问。
“没什么,”李莲花眨了下眼睫,“种你的菜。”
李相夷“噢”了声。
过两秒,凑过去,碰了下他手。
凉的,跟浸过井水的玉石一样。
“你真的不热。”他再次羡慕道。
“每个人的内力,修到一定境界,都有奇异的效果。”
“你的内力,”他揣测,“是不是可以降暑?”
“降暑,什么降暑。”李莲花听了有好些好笑。
扬州慢长花长草,疗伤病,还有预防衰老,可没这功能。
顶多是把汗液,像弹雨水一样,弹开而已。
再说,别的内力,只要够强,也能弹。
而且就算能降暑,用来用去的,岂不浪费?
不过,他也寻不出更好的解释了,只能否定掉前一句话,转而承认。
嗟了口气,惋惜道,“还是被你发现了。”
“你来杨柳坡的第一个夏天,我就发现了。”李相夷得意道。
“我没说而已。”
突地,他脑瓜子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胳膊肘撞下李莲花。
“你能不能教教我?”
“这夏天,也太热了。”
李莲花被这话一呛,咳嗽了两声。
不是,哪有自己教自己扬州慢的。
况且,李相夷要学的是降暑的,他上哪儿找门降暑的内功教给他?
于是只能摇摇头,“我这内力,跟你的犯冲。”
“你学了以后,两股内力就会在内腑打架。”
“砰地一声,”他伸出只手,在李相夷面前,收紧又放开,“像爆竹一样炸开。”
“你自己考虑清楚吧。”
最后一棵瓜苗种完,他起身提桶,往溪边打水浇苗去。
这么严重……李相夷不想学了。
他在原地呆了两秒,才拎起只桶,追上去。
“那我晚上要挨着你睡。”
这样多凉快。
那不就相当于,把热气摊给自己。
摊给自己,自己不就热了吗。
李莲花不干,摆手道,“我又不是冰块。”
他说着,弯腰捡起滚脚边的蹴鞠,抛还给旁边玩耍的狐狸精。
狐狸精跳起来咬住,又踢着玩去了。
李相夷才不管他的话,步子迈得轻快。
两人到了溪边,先把手上的泥洗了。
“你说,”李相夷搓着手问,“三个月后,我能打败窟颜达吗?”
李莲花洗手的动作慢下来,“这我哪能知道。”
李相夷挪了个位置。
李莲花在上游,洗手的泥水,都流到他这边来了。
“我最近研究了研究,打算先把速度提上来,去对付他的迷踪步。”
“你觉得怎么样?”
毕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不怎么样。”李莲花白他一眼。
李相夷跑到上游,他就成了泥水的受难者。
遂把手抽出水面,等李相夷洗完,自己再洗。
李相夷洗完了,勾过只桶,略不快地打满水。
“你为什么对我,总是这么冷淡?”
李莲花成功被哽住。
他忖了忖,自己对李相夷的不满,有时候是不是太过火了。
片刻后,他温下声来,“挺好的。”
李相夷生出的沉闷一扫而空,布满阴翳的眼睛,又晴了。
李莲花瞧他的心情,跟夏天的雷雨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由得笑了笑。
他薅过桶,满上水,和李相夷一块拎回菜地去。
此时,黄昏已至。
浓稠似油彩的赤金色,铺洒在天边,要烧起来一般。
四个练武的人,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李莲花!”
方多病远远就喊起来。
“你们猜,我们弄到了什么?”
不待菜地里的两个人答,他就高高举起手中的东西。
咧开嘴笑着,“野兔。”
“两只。”南宫弦月提着兔子后脖子,补道。
那是一深灰一浅灰的两只兔子,已经挂了。
没什么血痕,是吃草时,被突如其来的内力,砸晕的。
两个笛飞声,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唱的。
一致道,“他们不瞎。”
不瞎那两个人,刚好给瓜苗浇完水。
最后瓢水,在李莲花手中泼开,水珠映射着,夕阳的绚烂光芒。
“正好,”他道,“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
“做烤兔子怎么样?”李相夷提议。
可惜,兔子烤了是烤了,他还有伤病在身,依旧不能多吃。
尝了几嘴滋味,几个人又不让他吃了。
他只能继续吃清清淡淡的骨汤。
这种情况,又持续了好几天。
大概是他受伤后的大半个月,几个人不对他的饮食戒严了。
那个时候,他内伤也无甚大碍了。
每日寅时近卯时的时候,就起床练剑。
好武那几个,看他起,也跟着起。
一排床,六个人,短时间内,就消失掉五个人。
莲花楼外,剑啸刀鸣。
莲花楼内,清梦寂寂。
李莲花觉得这样挺好。
整张床都是他的,没人挤,也没人抢被子。
虽说夏天也不用怎么盖被子,但到底要掩下肚子,省得着凉。
等日头照进莲花楼,他才慢悠悠起来。
洗漱完,去做早饭。
等做好,那几个人就掐点回来了,叫都不用叫。
跟长了狗鼻子似的。
早饭过后,李相夷五个轮流洗罢碗,休息下,翻翻武籍,便又跑出去,练起武来。
李莲花就侍弄侍弄,自己的菜地。
闲了,捞本话本子,带着狐狸精,上溪边钓鱼去。
偶尔,抬头望望,打来打去的几个身影。
偶尔,那几个身影消失不见。
一颗使坏的石子投来,惊跑要上钩的鱼。
溅起的水花,在书页上落出一点一点的水晕。
他抬起愠恼的眼眸,那几个人就你推我,我推你地推卸责任。
或是谁,突然地凑过来,问,“你今日看的什么?”
也催他,“你什么时候,和我打一架……”
除了笛飞声,剩下四个,有困惑的,也来请教他武功。
尤其是方多病。
他有时,单独把人叫一边去。
因为方多病不止练多愁公子剑,还练相夷太剑。
李相夷三个小的,就酸得很不理解。
“你为什么独独把我大徒弟叫走?”
李相夷老是问。
南宫弦月也跟着问,“就是。”
“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打算解释一下?”小笛飞声问李莲花,眉却是对方多病皱的。
方多病下巴一抬,眉一扬。
“因为我和他,跟你们不一样。”
他这话,不止把三个小的激怒了。
知情的笛飞声,也对他横眉冷对。
并揶揄道,“你指的不一样,是被连着丢了好几次吗?”
方多病脸色陡然一变,说不出话来。
三个小的,又开始好奇,是怎么个事了。
方多病在心里骂道,死阿飞!
哪壶不开提哪壶。
后来,省得被怀疑来怀疑去的。
方多病就暂且不练相夷太剑了。
反正跟窟颜达一战的话,李相夷三个小的在场,也不便用。
日子就这样平平和和,又起伏吵闹着,水一样流逝而去。
李相夷几个,每日规规律律练武。
没有什么事,基本都间不懈怠。
可以说,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进步非凡。
当然,也有瓶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