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君说，“多啊！林业、煤矿、水产、木材公司等等，都下岗了一批，咱是农业县，还好点儿，外边几个林业局的才叫多，我单位老徐他家亲戚就南岭林业局的，两口子都是第一批下岗的，日子根本过不下去，俩人很快就离婚了，孩子扔给爷爷奶奶抚养。呵呵，老邱怎么想起问这个，你这坐在海关大楼里的，想起人间疾苦了？”
    “就是问问。”
    “有点残酷。”马明君不笑了，“老百姓想得总是很简单，以为一个饭碗就可以端一辈子，没想到某一天发现饭碗被砸碎了，简直天都塌了。”
    “为什么要下岗？”邱鹿鸣之前没有关注过这些，这离她的生活太遥远了，邱家所有亲戚没有一人提过下岗这个词，饭桌话题都没谈论过。“是木头伐光了？煤矿挖空了吗？”
    马明君无声地笑了笑，“我也不懂啊，这种国家大事。咱们就庆幸吧，没什么学历文化，幸运地借爹妈的光，有份体面工作，还能踏实娶个老婆过日子。咱班好几个同学到现在还没工作，也没对象呢。”
    “什么对象？”郑伟送走了小张警官回来，他现在对对象这个词，尤为敏感。
    “没什么，我说中午去我家吃饭。”
    “你家开伙了吗？”
    “没做过饭，但什么都有，煮方便面是没问题的！”
    “方便面行，买康师傅的！”
    马明君两口子还有点过家家的新鲜感，很乐意邀请朋友到家中吃饭，他们家的厨房不大，但该有的家电都有，崭新的，都没用过。这两口子平时都是回马家或者林家蹭饭吃的。
    四人在路边一个小卖店买了十袋方便面、十个鸡蛋、十根火腿肠和两包榨菜回来，一到马明君家，两位男士就自动挽起袖子，进了厨房，林海英则拉着邱鹿鸣坐到沙发上，拿出几张照片来，“一直没给你，这是咱们的合影。”
    邱鹿鸣翻看照片，有两张是他们四人的合影，还有一张是抓拍她帮林海英整理头发的照片。
    她笑着将照片收到皮包里，那边林海英在录像机上摆弄几下，电视上出现了婚礼当天的情景。
    最热闹的是接亲时，林海英的同学朋友堵住门，拦着新郎要红包的镜头，然后是马明君改口，收红包，还有林海英抱着母亲掉眼泪的镜头。不一会儿，镜头一转，马明君抱着林海英走出林家院子，新人的背后，林母跟出来，在门口抹着眼泪，摄影师跟着马明君的脚步拍摄，录入他在林海英耳边的低语，“别回头看啊，别回头！”
    邱鹿鸣乐出声来，林海英也笑，“跟个二傻子似的！”
    “面好喽！”马明君喊着，“洗手吃饭！老郑煮的面，我磕的鸡蛋，他切的火腿肠，最后是我盛出来的！”
    “可真香啊！你们两个都很能干！”林海英夸奖道。
    “方便面带着料包，下锅煮就是，还能有别的味儿吗？”邱鹿鸣煞风景地说。
    林海英笑着说，“邱姐这你就不懂了，这里面是有情意的，你知道我大哥怎么夸我小侄女么，‘哎呀我闺女放的屁都是谱了曲的，哎呀我闺女关的灯都比别人关的更黑！’”
    邱鹿鸣笑得直不起腰来。
    四人也不去餐桌，就凑在茶几边上，边吃边看录像。
    录像里，郑伟帮马明君从打了发胶的头发中捡出来一粒苞米，四人哈哈大笑，录像末尾，还有林海英给闹洞房的人点烟的镜头，她划着了火柴举到一个人嘴边，那人叼着香烟凑过去，却噗的一下吹灭了火柴，嚷着重来重来，他站到椅子上，要求马明君抱着林海英点烟，结果一连多次，他都给吹灭了，最后一次，他刚吹灭，林海英就把火柴砸到那人脸上，洞房里爆发出哈哈大笑，那人捂着脸下了椅子，被大家一顿怼咕。
    四人也哈哈笑。
    “海英，你可真厉害！”
    “我就应该早早摔他脸上，讨厌！”林海英笑着说。
    “这人是我们单位小赵，贼他妈烦人！”马明君附和说。
    ......
    饭后，马明君还要挑一本周星驰的录像带来看，邱鹿鸣拒绝了，“谢谢你家的饭，你们休息吧，我得回家一趟。”
    郑伟自然是一起离开了。
    两人推车走着，邱鹿鸣忍不住对郑伟说，“你能不能不那么冲动，打架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尤其是跟年长的人动手，只会让你有理也变成无理。”
    “我尽量改。”郑伟顿了一下说，“这几年，我不咋打仗了。跟有素质的人咱就讲理，但跟付新阳她妈那样的，就得直接来硬的！你家人素质高，有素质高的弊端，今天要你二哥遇到这事儿，处理起来肯定麻烦，跟无赖较量，只有比他更无赖才成！以后这种埋汰活儿，就我上！你放心吧！”
    “那如果付新阳他妈没被吓住，你又怎么办？”
    “那就真揍她一顿呗！”
    邱鹿鸣叹气。“我无法想象你打一个老人，会是什么情形。”
    “嘿嘿，逗你的。你想想，我啥时候犯过混，真打过老人啊，当年咱们班主任那么混蛋，我最多就是骂他，我都没揍他！不过，我自己咋都行，就是看不了你受委屈，所以，呦呦，你以后得稳当地，别老给我惹事！”
    “我惹事？”
    “对，都是你惹的事儿。对了，我还揍过费远航一次呢。”
    “啊？”
    “他果然没敢告诉你。”郑伟有点狡猾和得意地说，“我那时候知道你俩处对象了，嫉妒得要死，但我必须承认，我确实比不了他，他是嘉阳第一才子，我啥也不是，他能带你去北京，我只能陪你在嘉阳，我也没什么文化，连跟你俄语对话也做不到，你跟着他，比跟着我强一百倍，但我不揍他一顿不甘心，完了我就找了一天，跟他叮当五四干了一仗，他不行！岁数大了，又是文化人，根本打不过我，我都没稀的用全力，就把他干趴下了。”
    说完看看邱鹿鸣的脸色，“你不会心疼了吧？”
    邱鹿鸣停下脚步，直视他的眼睛，正色说，“郑伟，我知道你想问我一些问题，那就一次问个清楚吧，我都会如实回答，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正好趁着还没开始，及早放弃！”
    郑伟也严肃起来，与邱鹿鸣对视，他牙齿咬着下唇，忽然坚定地大声说，“我不问！我早知道你俩的情况，我干嘛非要再听你亲口刺激我一遍！我接受，我接受你的一切！也绝对绝对不会放弃！”
    邱鹿鸣盯住他的眼睛，许久后说，“行，郑伟，你给我牢牢记住今天的话，日后若是反悔，或者又拿出来说事儿，我会瞧不起你！”
    “绝不反悔！”郑伟伸出带着皮手套的右手，举到邱鹿鸣跟前。
    “什么？”
    “击掌！”
    “击什么掌，我就处了个对象，正大光明的，难道还要你发誓接受？是什么十恶不赦吗！”邱鹿鸣瞪他一眼，觉得跟他沟通到底不如费远航顺畅，甚至连张维京都不如。
    “我错了！”郑伟一见她变脸，立即追着喊。
    邱鹿鸣又站住，气哼哼问，“那你错哪儿了？”
    “我错哪儿了？”
    “问你哪！”
    “我不知道哇！”郑伟委曲求全，“你生气了肯定就是我错了呗。我算是看出来了，真格是谁先动心谁就输啊，我这辈子算是翻不了身了。邱鹿鸣啊邱鹿鸣，你从小到大，无非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才使劲欺负我的！”
    邱鹿鸣这会儿也发现了，她和费远航和谢尔盖相处，一直都是情绪稳定，和平相处，可与郑伟才相处几天，却总想欺负他，也不知道是咋个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