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鹿鸣早就觉察到郑伟对她的好感,只是一直装作不知,也希望他知难而退,免得连哥们都做不成。
她装作因为风大没有听到他的问话,自顾骑车。
郑伟也不再问,只是默默跟着她。
路过食品公司,邱鹿鸣发现门头换成了富丽歌舞厅,天还没黑透,门前的彩灯就已经闪烁起来,一些年轻小伙子骑着自行车、摩托车,或者勾肩搭背的走到歌舞厅门口,买票进场。
郑伟见邱鹿鸣一直朝那边看,主动解惑,“食品公司工人下岗了一批,这半拉门店也租出去了,这是人民银行行长他弟弟开的歌舞厅,元旦开业的,你上班不走这条路,所以不知道。我跟杨大伟进去过一次,票价五块,坚果拼盘十块一盘,里面全是人,还有三四十岁的呢。”
见邱鹿鸣回头盯了他一眼,又解释说,“我就去那一次,不骗你。杨大伟说跟广州香港那边学的,特时髦,非带我长见识,结果一进去,让那转圈的灯晃得我直迷糊,还看到露着胳膊大腿的女的,给钱就跟人跳舞,我坐一会儿就出来了,我不会跳舞。”
“你爱去几次去几次!跟我说什么啊!”
“怕你误会啊!”郑伟笑。
邱鹿鸣皱眉,“街上怎么多了这么个地方!”
“唉,这舞厅跟文化馆的不一样,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家,时代变了,在不知不觉中。你知道吗,商业街那边还有两家洗头房呢!说是洗完头还给按摩。”
“我说街上怎么见到几个打扮妖艳的女的,不像咱县里人。原来是这风气又转回去了!”邱鹿鸣之前一直庆幸这个时代没有喝花酒的地方,没有赌场,也没人抽大烟,这一转脸街边就堂而皇之出现了歌舞厅。想必,烟馆赌场之类的,就算嘉阳没有,其他地方恐怕也难免了。
“你二哥都没告诉你啊,那些女的都是公安局备案交钱的!”郑伟轰隆隆又补充了一句。
邱鹿鸣简直三观炸裂,觉得厌恶。
路灯昏黄,在结实平滑的路面上,有个慢慢小心行走的老人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动弹不得,邱鹿鸣还来不及感慨,自己也哐当一声摔倒,自行车发出像要散架的声音,她懊恼地揉揉膝盖,郑伟已经扶起她的自行车,检查了一遍,正正车把说,“好了!”
聊天分了心,不摔跟斗才怪。
“你去扶一下那个大爷......”邱鹿鸣抬手后才发现,已经有人扶起了老人。
她又迁怒说,“不是说分担区由街道两边单位清雪吗,怎么还有这么多雪,你看西面那条街上多干净!”
“这边俩公司工人都因为下岗闹事儿呢,哪有人铲雪,这边足有两百米长的路段,积雪一直没人管。”
邱鹿鸣扶着车把,有点发怵,她怕再摔。
其实冬天骑车,每次上车前都有些忐忑。
“还敢骑吗?”郑伟一只脚支着地面问。
邱鹿鸣羡慕地看看他的长腿,稳稳心神说,“有什么不敢?”
说完小心上车,慢慢骑走了。
北街的路段过去,剩下的柏油路面都很干净,邱鹿鸣终于松了一口气。
很快就上了滨江路,到了家门口。
郑伟从自行车上下来,要帮邱鹿鸣推车进门,“大宾馆的车,都是从两边缓坡开到门口的,回头我帮你把台阶边也搭个水泥缓坡,省的你天天进门出门那么费劲。”
“不用。”邱鹿鸣立刻拒绝。
“怕我缠着你啊?”郑伟呵地一笑,很洒脱地说,“咱不是那样人,你放心跟费远航处吧,以后指定能幸福!”
郑伟把自行车帮邱鹿鸣推到院子里,转身就出去,跨上自行车飞快骑走了。
贺曼姝已经听到门声,出来看她,“回来了?谁送的你,怎么不让人进来坐会儿?”贺曼姝还以为是那个牟善江。
“是郑伟,他们还喝着呢,急着赶回去。”
“哦。我还以为......”
进到家里,邱鹿鸣一把抱住贺曼姝,“妈!”
贺曼姝吓了一跳,“又咋了?”
邱鹿鸣伏在贺曼姝肩头,说,“妈,远航他妈同意了。”
“同意了?所以你......”贺曼姝推开邱鹿鸣,看着她,“所以你们就复合了?”
“嗯。他们家居然找了大仙儿给他驱邪,神神叨叨的。费校长还要留我吃饭,我没答应,我记得你的话呢。”
贺曼姝喜怒不辨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妈你不高兴。”邱鹿鸣明白母亲是担心她将来的婆媳关系,可她现在实在不愿想那么多,她不想理智,她舍不得费远航。
”我当然不高兴!“贺曼姝摘下围裙,饭也不做了,“哦,之前嫌弃你是扫帚星,不同意,现在他儿子是倒霉蛋了,又同意了?哈!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啊!”
“呃,我没想那么多......”
”费远航怎么想的啊,自己那么倒霉,就忍心来连累你?他走个路都能被广告牌砸了,你让我怎么放心你跟他一起走路!“
“妈,他怎么可能一直那么倒霉......”
“反正我不同意!你让他妈来跟我谈吧,我要问问她怎么想的?”
邱鹿鸣懊恼地回了自己房间,邱冀邺跟到门口问,“呦呦啊,远航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就是大风刮掉广告牌,砸到了腿。爸,你也不同意吗?”
“唉,日子终究要你自己过,你自己决定吧,只是经此一事,你要更加自重自爱,不要冲动之下做决定,放弃这份嘉阳九成九女孩都羡慕的工作。”
“爸,我知道了。”
周一早上,邱鹿鸣刚擦干净自己的办公桌,将抹布晾上,就接到秦慧芳的电话,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你这个家伙,怎么先跑了,我还等着你回来呢!你连美芬都不管了?还是老马老杨送她回的家。
对了,郑伟怎么回事?送你回来就一个劲喝酒,不一会儿就醉了,咕咚一声摔到桌子底下了。”
“我怎么知道?”邱鹿鸣有点心虚。
秦慧芳对郑伟的心思大概也知道一些,她说,“这人从小就死心眼,不行你就给人一个机会呗!”
“费远航回来了。”
“啊?”秦慧芳沉默了几秒,“......他妈又同意了是吗?她儿子成倒霉鬼了,她就同意了是吗?”
秦慧芳的第一反应竟然与贺曼姝高度一致。
“邱鹿鸣!你就不能硬气点儿!不稀搭理他们!”
等了一会儿没见邱鹿鸣回应,又说,“那行吧,我支持你。只要你开心就好,只要你别再瘦了就好!你和美芬都是那死德性,就是一小看琼瑶看的,不就是失个恋吗,至于瘦成那样吗?”
邱鹿鸣说,“喂喂,同志,这是公家电话,有人要打电话呢!”
“处吧处吧,我管不了你了!你还是早点去北京吧,别跟那老太婆一块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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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邱怀信一家照例回来过年,邱默识是赶在年三十的上午才到的家,他没开车,也没带张维京回来。
邱冀邺问起,他说,“张维京结婚了,腊月二十八结的。”
“和那个孙宁?”
“对,当然是她。订婚那么长时间了,也该结婚了。”
年夜饭少不得又把话题聊到邱鹿鸣身上,邱怀信皱眉,“这家人出尔反尔的,你就不应该再接触!以后费远航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妈必定还要闹!”说完,他严肃地看着邱鹿鸣,“你的脑子里装的是大米粥吗,人家让你去家里你就去,让你和好你就和好?在医院让人羞辱的事儿,都忘干净了?”
邱鹿鸣被训得撅嘴低头,她也发觉了自己的致命弱点,那天去费家确实是太冲动了。
邱默识说,“别管其它,呦呦你还是先把自考考完,我让维京帮忙踅摸工作,实在不行就去企业,再不行就到我公司。”他又对一家人说,“已经这样了,也不要纠结,好在费远航只是自己倒霉,还从来没牵扯过呦呦。”
“他虽是自己倒霉,但日后也影响家庭生活啊,谁都愿意跟那有福气的过日子,你看过专门找倒霉蛋的吗?”邱怀信瞪眼睛。
大年初一,邱鹿鸣不被允许去费家拜年,费远航也因伤出不了门。
两人就偷偷摸摸地打传呼,发着他们的“密码信”。
大年初二的晚上,邱家人围坐一起下跳棋,电话铃突兀地响起,吓了所有人一跳,邱鹿鸣看着家中的红色电话,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在邱怀信听了两句电话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时候,更加强烈。
邱怀信挂了电话说,“爸,是医院,说刚收治一个烧伤患者,窜天猴钻脖领子里了,值班的小医生处置不了。”
邱冀邺二话不说,起身拿了大衣,“今晚我住单位,你们不用等我。”
“爸。”邱怀信迟疑了一下说,“患者是费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