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真是漂亮!”张老太太笑着拍拍自己身旁的沙发,示意邱鹿鸣坐自己身边。
邱鹿鸣看了方圆一眼,笑着坐过去。
“眼似流星坠,眉如翠羽翥(音住),这姑娘的眉眼实在是好,一看就是个聪明通透的!”老太太说话慢慢悠悠,措辞顿句都有着浓浓的民国风格,邱鹿鸣不禁对这个微微发福的老太太,生出些亲切感来。
张维京陪坐在邱鹿鸣一边的单人沙发上,笑着对她说,“等会儿要来很多客人,多半都是我父亲的朋友,怕你无聊,就让你早些过来,陪奶奶吃点儿小点心,讲点儿边疆的见闻,奶奶最喜欢旅游,也喜欢听人讲些新奇的故事。”
“好啊,张奶奶不嫌弃我嘴笨,我就说一说。”
这时保姆端来一个托盘,放下五六块放在小碟子里的手心大小的蛋糕,有巧克力的、奶油的、草莓的、芒果的等等,又端来红茶、咖啡等饮品。
张维京给张奶奶端过一盘芒果蛋糕和一杯红茶。
又给邱鹿鸣和方圆每人一杯咖啡,并请她们自己挑选小蛋糕,邱鹿鸣挑了块巧克力的,方圆选了奶油的。
邱鹿鸣用叉子叉下一小块巧克力蛋糕,非常美味,忍不住又吃了 一口,然后喝了一口咖啡。
张老太太不动,只冲张维京扬扬下巴,张维京苦着脸说,“奶奶!”
老太太不耐烦皱眉,张维京立刻用夹子夹了一块方糖到红茶杯中。
“嗯?”老太太出声。
张维京只得又放了一块,用小勺搅动着,说,“奶奶,咱可不能吃太多甜食。”
“这不吃那不吃,活得什么劲!”老太太端起一小碟芒果蛋糕,吃了一口蛋糕,又吃了一块芒果,对邱鹿鸣说,“看看,看看,家里是穷得揭不开锅了么,蛋糕就指甲盖儿那么一丁点儿!不行就把我的书收拾收拾卖了吧,好歹让老太婆吃个大个儿蛋糕!”
邱鹿鸣听得笑眯了眼睛,“张奶奶现在少吃一点儿,等下好吃生日蛋糕啊!”
“对呀,今天我生日,晚上有大蛋糕!”老太太顿时笑开了颜。
她也不冷落方圆,端详了她几眼说,“你是个穿军装的!”
方圆立即放下咖啡坐好,“是的张奶奶,我是武警少尉。”
“武警呀,好样的,巾帼不让须眉!”
眼见老太太已经吃下一小块芒果蛋糕,伸手要去拿第二块,张维京急得阻拦,“奶奶!她们听说您是西南联大的学生,想看您的相册呢!”
“哦?准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多嘴说的!”老太太缩回伸出去的手,回头对一旁的保姆说,“小胡,你去把那两本相册拿来!”
邱鹿鸣听到西南联大两个字,心潮澎湃。
当年抗战爆发,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和私立南开大学转移到了长沙,共同组成一所综合性大学,1937年11月,长沙临时大学开学,但长沙接连遭受日机轰炸,第二年二月,临时大学分三路西迁昆明,邱鹿鸣走的是水路,也先坐火车到广东、香港,再乘船到越南海防,再转道河内乘坐滇越线到达昆明。
可惜,还没有到达昆明,邱鹿鸣就糊里糊涂变成了嘉阳小城的邱家小女儿。
她是最近两年才在书中得知,学校改名为西南联大,后又在杂志上读过几篇汪曾祺写的关于西南联大的文章,了解了一些昆明的概况,也读到同学们的趣事,当然,读到学校被日机轰炸,读到校长夫人要去买点心度日,她还跟着哭了几场。
现在忽然得知面前这个温和又洒脱的老太太,居然是自己的校友,她怎能不激动呢!
相册还没拿来,老太太先放下红茶,说,“我乏了,去歇个觉。”
邱鹿鸣和方圆都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张维京扶着张老太太的胳膊,“奶奶是得休息一下,晚上有的辛苦呢!”
“不用你,你陪两位姑娘看照片吧!”说完又看向邱鹿鸣两人,微笑说,“别拘束,老太太识趣点赶紧避开,你们也自在!”
邱鹿鸣说,“晚上宴会肯定有很多客人,您老现在的确应该好好休息。呃,...是我们来得太早,影响了您的作息。”
张老太太混不在意地摆摆手,回房了。
张维京一屁股坐在张老太太之前的位子上,拿起保姆刚送过来的一本相册,摊在自己膝盖上,指着第一页的照片说,“这是民国七年,也就是1917年拍的,是我奶奶的百天时候照的,抱着她的是我太姥姥。”
邱鹿鸣微微低头,只见微微发黄的照片上,一个漂亮的小婴儿被一个美少妇抱在怀中,正愣愣地看着镜头,十分可爱。
“真好看!”邱鹿鸣由衷赞叹。不看这对母女华美的衣裳首饰,只说1917年能照得起相的,就必然不是普通人家。
方圆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小心翼翼地翻看着另一本相册。
邱鹿鸣也想自己翻看,但张维京一直殷勤地给她介绍着照片的内容和背景,“这张是我奶奶一周岁的照片,这张是两岁的......这张是他们兄弟姐妹的合照。”
邱鹿鸣忍不住伸出手指虚点着照片,“一、二、三......九、十、十一......我的天,十五个!”
张维京视线在邱鹿鸣肉乎乎带着肉坑的手右手停驻,一时忘记了说话。
邱鹿鸣不知道这些,她还在感慨那一大家子人,低声问,“你太姥爷得是三妻四妾吧,一个人肯定生不了这么多。”
张维京回过神来,“是,是一妻三妾。我奶奶是他最小的妾室生的第一个孩子,下面还有两个亲弟弟,以及另外几房的三个弟妹。”
邱鹿鸣心说,长得这么好看的,八成都是妾室。
张维京继续说,“虽然我奶奶是妾室生的,但我太姥爷的正妻人很好,平时并不为难几个妾室,她自己生了六个孩子,妾室又生了许多,除去夭折的,拢共剩下了十五个。”
邱鹿鸣咋舌,可不就是,民国初年婴儿夭折率很高,这剩下的是十五个,实际生出的还不知道多少呢。
“这是我奶奶读女中的照片,这张是读北大时的照片,她不是那种为了嫁个好人家,才去读书的女子,她的成绩很好,还有一年就毕业,赶上了卢沟桥事变,后来去西南联大读了大四,不过没读多久,又和她的丈夫去了美国留学。”
邱鹿鸣不解地看着张维京,他说“她的丈夫”,而不是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