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邱鹿鸣忍不住多看了费远航的胳膊一眼,“胳膊疼不疼?”
“今天好多了。”费远航走到录音机边,将声音调小,坐到窗边的椅子上,他身上是一件白色衬衫,左臂空着,衬衫纽扣只扣了两个。
张维京满面惭愧,“昨天您家人不愿见到我,我很理解,如果骨折的换成是我,我妈肯定直接就打爆那人的脑袋了。......令堂已经非常理智。”
邱鹿鸣噗嗤一声笑了,一样的话,由北京人来说,总有不一样的效果。
张维京继续说,“孙宁说,如果没有您扶住,我就大头朝下栽下去了!”他从装着大哥大的老板包里,掏出一沓没拆捆的百元大钞,放到茶几上,“实在不知如何表达谢意,这些我的一点心意。这张,是我的名片,日后在北京但凡有需要,您尽管开口。”
“你收回去吧,我不会要的。”费远航看着张维京,“我只庆幸,当时不是鹿鸣扶着你上楼。”
张维京顿时语塞,脸上烧得发红。
邱鹿鸣打趣说,“原来送醉鬼上楼也是件高度危险的事情呢。”
张维京瞪了邱鹿鸣一眼,“我和默识平时不这样,这是跟发小喝酒,才无所顾忌的。”
“那都是我三哥发小,又不是你的。”邱鹿鸣叹口气,还是说,“你们都是为了给我二哥结婚捧场,我替我二哥谢谢你们。唉,嘉阳的习俗就是这样,如果你不喝醉,他们就觉得自己招待不周,觉得你没喝好,这是陋习,但是没办法,任你是谁,回到家乡,就得喝酒。”
“这十来天,我很自在,虽然喝多了难受,但还是很高兴。”
“你在北京是有多憋屈啊?”
“嗯,二十五六岁了,家里约束还是很多,不自由,总觉得有根绳子牵着我。”
邱鹿鸣看看张维京,对费远航说,“我脑海里蓦然有了一个画面,一个高官家庭的大少爷,家中有严厉的祖父,有慈母严父,还有政治联姻的未婚妻......啧啧,大少爷为了自由,一直苦苦地与封建家长做着斗争......”
费远航笑了,邱鹿鸣也笑。
张维京苦笑摇头,“虽不中,不远矣。”
他看着录音机,转移话题,“这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您喜欢钢琴曲啊,很高雅。不过我看鹿鸣的磁带全是俄语会话,要么就是四大天王的流行歌曲,你们的喜好不一样啊。”
邱鹿鸣白了他一眼,对费远航说,“我给你讲个小故事,有两人,在火车上相遇,其中一人问,“请问您是哪儿人?”“我是山东临沂人。”“哦,不过您这样说不高雅,应该说是山东琅琊人!”“哦,那你是哪儿的呢?“,那人很得意地说,“我是首都北京人。”“啊,你这样说不高雅,应该说是山顶洞人!”
费远航哈哈大笑,张维京也无奈地笑,“默识说你小时候嘴巴就跟机关枪似的,说话快,还伤人,果然不假。”
“我说什么了,若论嘴皮子,我还不如你女朋友呢。”
张维京正容说,“鹿鸣你切记在外头,尤其陌生环境,不要与陌生人发生言语冲突,记住,三句话不能解决矛盾,你就直接让步,争论并不能真的解决问题。还有,幸福者退让原则,你听说过吗,拥有更多的资源和安全感的人,没必要与失败者或困境中人发生口角,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我是幸福者?”
“你已经比大多数女孩都幸运幸福。”费远航接口说,“张经理说的对,人与人的认知不同,有时你的幽默,会被别人理解为挑衅,你看过戏文或者电视剧吧,官家的夫人小姐,都不与普通百姓直接纠缠。”
“他们认为掉价。”张维京说,“我的意思却不是这个,我是怕鹿鸣吃亏。”
“我就讲个笑话,你怎么就想到吃亏了,你是不是恼羞成怒了?”邱鹿鸣笑,“我可不是跟谁都讲笑话的。”
这时,厨房传来声音,“我买了棒骨,你给炖上,我听着鹿鸣来了,多做些,让她在家吃吧。”费校长买菜回来了。
邱鹿鸣连忙站起来,刚走两步,又听费母说,“炖什么炖,我还得给远航熬中药呢!”
“熬药用药罐子,又不用你的铁锅。”
“老二连着两晚都没睡好了,学校那头还不知道耽误多少事儿呢!”
“事儿是做不完的,老二正好在家多陪陪你,你不高兴?”
“啊,敢情我还得谢谢他压折我儿子胳膊?”
......
邱鹿鸣没敢再往前走,尴尬地又坐回沙发,张维京更是尴尬。
费远航笑着低声说,“别人家是慈母严父,我家是慈父严母。”
邱鹿鸣抬手看看手表,站起来,“我得回单位了,张哥你也回宾馆吧。”
张维京早跟着站起来了,又推了一下那沓钱,“远航,这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东西我收下,谢谢你们,不过钱您拿回去!”费远航一只手坚决将钱放到了张维京怀里,张维京怕碰到他的胳膊,无奈收起钱说,“我欠你一个人情,咱们来日方长。”
***
次日,休整了一天的邱默识三人踏上了去往北京之路。
临走,邱默识紧紧拥抱着母亲,“妈,你好好的,等我在北京买了房子,接你和我爸过去住。”
“好!妈就等着享你的福了。”贺曼姝想说的轻松一些,却还是落了眼泪。
大儿子一家走时,孙子号啕大哭,吵着不去哈尔滨就要住在奶奶家姥姥家时,她心里跟被剜去一块肉一样疼。
二儿子跟着媳妇儿去伊市回门,她也觉得像是被人抢了儿子一般,紧接着小儿子又要去更远的北京,她的眼泪实在是忍不住了。
“别光知道工作,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贺曼姝又抹了一下流到腮边的眼泪。
“嗯。”邱默识松开母亲,又抱了一下邱鹿鸣,“二哥结婚了,以后照顾爸妈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知道了,三哥你要照顾好自己。”邱鹿鸣也回抱了一下邱默识,然后到轿车边,拉开车门,把一个布包交给孙宁,“孙宁姐,这些你们路上吃。”
张维京从驾驶座下来,“邱叔呢?”
“他不爱告别,躲在卧室了。”贺曼姝回头看了 一下大门说。
“嘿,跟我家老爷子一个样!”张维京笑着推开大门,冲着院子里大喊,“邱叔!谢谢您的书!我回北京了!有空去北京玩儿啊!”
没有回应,他关上大门,看看表,又看了邱鹿鸣一眼。对邱默识说,“默识!上车吧,这一路还长着呢!”
邱鹿鸣挽着母亲,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站着,轿车转弯不见了踪影,她们还站在那里,望着亲人远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