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歌舞团下榻在友谊宾馆和粮食宾馆,邱鹿鸣被分派到粮食宾馆,给外贸局翻译打杂,美其名曰助理翻译。
这次电大班只选了四人来帮忙,并不存在什么连锅端,也压根儿就用不着那么多翻译。
当晚,县里为歌舞团举行隆重的欢迎晚宴,就在邱鹿鸣几人几天前聚会的粮食宾馆餐厅里,此刻坐满金发碧眼的男男女女,推杯换盏,宾至如归。
邱鹿鸣等四人并没有资格入席,都坐在大堂的沙发上随时待命,比如有俄国友人从大厅出来,要上个厕所什么的,他们需要给人家指路。
最初的半小时,大厅气氛相当庄严。
邱鹿鸣留神听着跟在县领导身后的烫着披肩卷发的女翻译的措辞,不时在本子上记上几笔。
一个男同学有些焦虑地不停在她身边转圈,他叫吕建军,和邱鹿鸣是电大同班同学,论笔答他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单词记得也熟,可就是对口语对话打怵,要知道对话和口译都是即时的,要求极快的反应能力,不比答卷时有思考时间,有修改机会。
吕建军负责的是友谊宾馆那边的招待工作,他深知自己的短板,更深知另一个同学马薇的口语更差,所以一直十分的紧张,从歌舞团下船,他就开始手脚发凉,现在这会儿更是不停地走来走去,衬衫后背已经湿了一大滩。
一个秘书出来打电话,吕建军借机到门口向里面看了一眼,飞快走过来小声对邱鹿鸣说,“我听说那个翻译家是哈尔滨的,是叫蒋丹妮吗?”
这纯粹是没话找话,关于这一点,电大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嗯。”邱鹿鸣只嗯了一声,她正留心在嘈杂环境中,捕捉歌舞团带队领导和俄方翻译的声音。
吕建军继续满地转圈。
半小时过去,气氛渐渐热烈,不时有中俄两方的歌唱助兴表演,还合唱了《喀秋莎》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歌舞团成员尤其男士们,对晚宴的白酒十分满意,根本无需劝酒,他们早就一人抱着一瓶,自斟自饮。
大厅门又开了,三五个美女说笑着从大厅出来,直奔前台,询问卫生间的位置。
前台一脸惊慌中,邱鹿鸣快步上前,带她们去到卫生间。
今天的卫生间比之前几天,多了香皂和手纸,走廊拐角还站着一个清洁工,随时准备进去清扫。看来,县里的招待工作还真是挺用心的。
这场晚宴从傍晚五点一直进行到夜里十点半,邱鹿鸣四人只是随便垫巴了口吃的,期间,邱鹿鸣一共为三十多人指路,目的地都是卫生间,马薇也冲上去对了几句,兴奋得嘴巴都咧到耳根后面去了。
宴会结束,吕建军和马薇跟着一半歌舞团成员去了友谊宾馆,邱鹿鸣和李伟留下,陪着政府几个秘书一直等所有人都上楼休息了,才回了家。
邱嘉树和方圆九点钟就来接,一直在外面等了两个多小时。
“辛苦了,王哥!”邱嘉树和一个相熟的秘书打着招呼,又指指邱鹿鸣,“接我妹妹。”
“你妹妹挺厉害,我看跟老...跟俄罗斯友人对话完全没有问题。”
“嗐,厉害啥,她就是学这个的么。”邱嘉树与有荣焉地笑。
邱鹿鸣取了自行车,推过来,王秘书已经走远,邱嘉树正使劲挠着胳膊,方圆不让他挠,伸手用指甲在蚊子包上掐了个十字,“还痒不痒了?”
“哎?居然真不痒了!”邱嘉树惊喜地叫道。
邱鹿鸣心中嗤了一声,暗暗鄙视,要知道,她从小到大不知给二哥掐了多少个十字花,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倒好,装得跟从来不知道似的!
今天的情况特殊,所以邱家兄妹俩一起先送方圆回边防大队干部宿舍,然后两人再一起回家。
送完方圆,一转弯迎面是雪亮的灯光和轰鸣的引擎声,邱鹿鸣被晃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得下车站住,等摩托车过去再骑。
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邱哥,又送嫂子回宿舍啊!”
“哦,小谢啊,接你媳妇儿下班啊。”
“是,他们宾馆今天不是招待歌舞团么,全体都加班到现在。哥,前面就是我家,进屋坐会儿?”
“不的了,回家睡觉了。”
简单打个招呼,摩托车加油从身边开过去,邱嘉树也重新打开手电筒,“呦呦你在前头,我在后面给你打亮儿。”
“人家警察天天带枪,你倒好,天天兜里揣个小电棒。”就是为了送女朋友方便。
“对了,家具都到齐了,休息了你去看看,还有,十一我俩去哈尔滨买衣服、照相,你跟我们去吧!”
“我可不当那个电灯泡!”
“你还少当电灯泡了?爱去不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还有,那几天没人去接你下课,怎么办?我本意明年春节结婚,你也毕业了,可他们大人商量的婚期,我也说不动他们。”
“学校自己下晚自习的女生多了去了,我也能。二哥,你可别为我耽误了终身大事啊,转过年,方圆姐就是本命年了,都说本命年诸事不宜,人家父母本来就不乐意女儿嫁到咱们这小县城,婚期再扯皮,就太说不过去了。
你们不就是去一周吗,我跟我同学一起下课,就是百货商店到家里这段没伴儿,不过有路灯,说不定到时候爸也能接我呢。”
两个月前,方圆父母来到嘉阳,两家终于进行了“友好的会面”,商定了婚期。
方圆父亲是个极严肃的人,不苟言笑,而她妈妈乍一看是个温婉的领导夫人,相处半小时,你就能觉察,这是个极其挑剔的人。
邱鹿鸣为二哥担忧,这么好的哥哥,怎么就找不到一个欣赏他的岳家呢!
后来方圆私下里跟她交心,“我也不喜欢我家的氛围,我喜欢贺阿姨,喜欢你们家的气氛,所以我回家大闹一场,他们就同意了,嘻嘻。”
二哥是奉献型的人,尤其以照顾妹妹为己任,他在家中也从不计较得失,前些年的工资大半都交给母亲,这一年来,才交给了方圆。
大哥三哥为了自己的前途率先离开了家乡,而他却从未对父母“献完青春献儿孙”的想法有所抱怨,只在发觉妹妹渐渐长大,嘉阳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妹妹终身的人的时候,半开玩笑地埋怨过母亲一次。
方圆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啊。
***
第二天下午,俄罗斯歌舞团的表演在县电影院举行。
邱鹿鸣在舞台边偷偷朝下看了一眼,好家伙,人声鼎沸的电影院里,连过道都挤满了人,汇演什么的,那都是“小尅思”。
随着观众席灯光熄灭,人们安静下来。
跟着歌舞团漂亮的女报幕员一起走上舞台的,是县电视台的播音员,两人一个说俄语,一个说汉语,配合得相当默契。
第一个节目就是大型歌舞,一个个的演员脚下就像安了弹簧,那个大胡子演员,昨晚喝得酩酊大醉,今天却丝毫不受影响,背着沉重的手风琴,照样活蹦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