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母肥胖的身躯往前探着，浑浊的双眼迸发出精光，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摆了个“五”。
    “怎么样？只要你肯出这个钱，聂双就是你的了。”
    她眯眯本就被肥肉挤得不大的眼睛，哄诱的语气好像聂双是什么可以买卖的商品，有价就能买到。
    同样都是自己的子女，许青莱不理解聂家父母怎么能这么区别对待。
    许青莱冷漠地盯着聂母看，她似乎觉得一笔巨款马上就要到手，按捺不住地散发着愉悦的气息，跟刚进门时判若两人。
    从她脸上看不出一点要和自己的血脉分离的犹豫和不舍，仿佛只要能让她得利，自己的孩子会得到什么下场，全然不是她该担心的事。
    眼前聂母沾沾自喜的面容和许青莱印象中的许奉强渐渐重合了。
    聂双或许足够幸运，有许青莱为他打抱不平。但是好像没有谁，在幼年时向她伸出援手……
    许奉强怎么不算是另一个聂母？
    对许奉强来说，许青莱与其说是他的女儿，倒不如说是个趁手工具，为他在榕城生意场上行事提供了不少便利。
    享受许家为她提供的优渥物质条件，其实她也没什么立场抱怨自己的处境。
    如果许奉强对他们兄妹三人一视同仁的话——
    许青莱或许永远无法和幼年的经历和解了。
    她始终无法释怀，凭什么兄妹三人都在许家的庇护下，她却要被推出去，被各种揩油，言语调戏，像个商品一样被评头论足。
    而许泉英和许泉蔚，却在一旁美美隐身，甚至做足了“兄长”的姿态，让她不要在各大家族面前太“端着”了。
    他们两个只需要体面地维持所谓的许家风骨，享受的却比许青莱多上许多。
    礼物永远是他们两个先选，难得的机会永远他俩优先占有名额，甚至三人接触的人脉也相差许多。
    这一点到他们几个成年后更加明显。许奉强早早安排他们三个进许氏历练，生意场上各大家族都是人精，早早察觉到许奉强对这个女儿不甚上心，合作优先选择的都是两位少爷。
    有一段时间，业绩垫底的永远是许青莱。
    即使她是三人中工作能力最强的，每天最按时打卡上班的。
    企业内各个主管都看菜下碟，年龄资历大的倚老卖老，各种指手画脚；年纪轻的看不惯她走后门进入许氏，联合起来孤立她，给她使绊子。
    反而两位少爷在他们看来是年轻有为，帅气多金的梦女对象，真是太讽刺了。
    尽管后来许泉英和许泉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把业务细节处理得一团糟，而她靠踏实专业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却没人看到她背后多付出多少精力。
    众人提一嘴许青莱，只会说她是占了许氏小姐这个得天独厚的位置而已。
    个中艰辛，完全不足外人道。
    许青莱不是个喜欢抱怨的人，不是因为她真的不会生气，而是因为她深知，就算她说出口也没人会站在她身边。
    她完全可以共情聂双，他又何尝不是另一个自己？
    看聂家父母对聂青聂蓝的态度，再对比从进门到现在对聂双的态度，他们的心简直偏到太平洋去了。
    “可以，五十万，你签下字据，带上证件和我的人到派出所走一趟。”
    许青莱没有犹豫几秒，开口的声音也毫无波澜，仿佛聂母开的不是五十万，而是五十块。
    聂青沉不住气，更是张大了嘴巴，一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乎的模样。
    ——老天奶！刚才说的是多少？五十万！
    佘村一户人家娶夫所需要的彩礼费也不过十至十五万，这五十万下来，她和聂蓝娶夫完还剩一大笔钱，接下来几年都不用去村外务工，舒服地躺平就好了！
    聂母原本以为许青莱定会讨价还价一番，特意往高了报，哪想到这女人连犹豫都不带一点。
    她瞪大了眼睛，和身边聂蓝对视一眼，两人脸上双双浮现出懊恼的神色。
    ——该死！报价低了！
    这女人竟比她们想象的还有钱！
    聂母不甘心，试图往上加价，聂蓝费劲地扯住她的手臂，拼命对她使眼色，聂母还兀自想开口说些什么……
    众人脸色活像个五彩缤纷的大染坊，无一不是丑恶市侩的嘴脸，看得许青莱心里一阵阵反胃。
    哼，一群贪得无厌的小人……
    她许青莱的钱可不是好收的，虐待聂双十几年，到头来还白白得五十万进口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先让他们快活一段时间，等着吧，恶人总有恶人磨，到时候会让聂家把这五十万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欺负到她的人头上，就别想全身而退了。
    她低下眼掩住眸中冷意，整理完裙子上不存在的褶皱，慢悠悠地往屋外走去。
    许青莱心中并没有像外表看着那般毫无波澜，屋子里压抑的氛围令她作呕，聂母聂蓝拙劣的演技更是让她眼睛生疼，一口郁气始终在心口堵着，不上不下。
    聂双在这种家庭生活了几十年没有被逼疯，真的是个奇迹。
    剩下手续的办理自有涛子看着，现在，她急需去屋外透透气，顺便看看小双在干什么。
    小双，我会让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一一付出代价......
    许青莱走出屋内，院子里炽热的阳光仿佛将她从阴暗的地底中拉回，空气中偶尔飘来一阵不知名的花香，很快冲散了一直萦绕在她鼻尖的霉气。
    人间，自从她有能力为自己撑腰后一直生活的地方，从今以后，她也会将聂双带领进这里。
    迟早有一天，他们两人都能彻底走出那些昏沉不堪的回忆......
    另一边，聂双正百无聊赖地等着许青莱出现。
    许青莱不在他身边，他又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茫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打发时间。
    出门前许青莱倒是有给过他建议，她建议聂双去原来住的房间里检查一下还有什么必要带上的物件，待会回去一并带走。
    许青莱猜聂双之前八成是误会自己要把他丢回佘村了，好吧，是她的锅，没有一开始就跟聂双说清楚此行的目的。
    明知道聂双心思敏感还特意不说，许青莱也不得不承认，她就是坏心眼，故意诱导聂双这么想。
    之前聂双隐瞒她性别这么久，虽然算是情有可原，她还是觉得自己被亲近的人摆了一道。
    这下倒好，她明明也想把聂双耍一顿以平心头不甘，下车时看到他哭得跟世界毁灭一样又心生不忍，提前露馅了。
    虞淇说的没错，她迟早会因为心软被吃得死死的......
    这不，怕聂双一个人在屋外等想东想西，她还特意地哄他去检查有没有落下的重要物件，有了事做，总没有余力在胡思乱想了吧？
    可惜许青莱的一片苦心终究是错付了，因为聂家并没有任何一件东西是完全属于他的，即使是有，也是别人强加给他的，他一点都不想把他们带走。
    没东西可收拾，聂双只能蹲在门口无聊地等着许青莱出来。
    他已经快受不了和姐姐分开这么长的时间了......
    他像只幽灵一样四处飘荡，只有和许青莱待在一块时，才能短暂地拥有血肉和躯体，重回人间。
    可是没有姐姐在身边的时候，为什么老是有惹人厌烦的苍蝇来打扰他呢？
    聂双看着眼前走来的不速之客，缓慢地站起身，面上是属于他真正的阴鸷表情。
    有些烂人和烂事，是应该在追随姐姐之前彻底做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