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少实起来,推开门,在寺庙里走。
路过长生殿,他发现里面一个僧人,跪拜在大佛前,低头祷告。燃灯长眠,附近几盏灯已经灭了,香炉上的香已经烧成了灰烬,化作缕缕青烟。
这一幕,不知过了多少春秋。
“你起来了”
陆少实回过头,确是昨天见到的那个大和尚
“师父昨日便在这里,在大佛面前为你祷告,已经一夜未合眼了”
“悟礼”大堂中传来大师傅悠悠地声音,他没有回头,但坚定的意味很明确。
大和尚向着他的背影行一礼,对少实说
“师父说您今天会在这里找他,而他则会在这里等您,请进吧”
陆少实向他道谢,迈了进去。大和尚在他身后把门关上,离开了。
陆少实走近,跪在蒲垫上,怔怔地看着他,“大师,你为何”
苦集抬起手,
“出家人的意义就是舍弃一切人生的繁华美好,放下今生所有的缘分,拾起众生的轮回”他笑笑,一片清辉在绘室中划过“不过孩子,你的人生,还不必要放下那些重要的东西。”
“你所放不下的执着,才是你法不生灭因缘不寂的所在”
少实听后,沉吟良久。半响,微光中,他看向禅师
“大师,你也有过执着吗”
苦集笑笑
“岂止是有,我的执着,从未褪过”
他伸手画下,一团清雾裕和整室。少实看见一条长长的溪流,一位法衣高僧走近岸边,匍匐下来,将一只银碗放在溪中。
下一幕,飘摇风雨,风倾天摧。暴雨倾盆而下,河水渚流,如洪荒猛兽。一个孩子抱着河中的树嚎啕大哭,眼看就要被淹没,岸边的人都焦急却无可奈何。一个年轻女子从岸边冲出来,她看了看身周,带着一块浮漂便跳到了水里。
孩子得救,这是那个年轻女子再也没有上来过。
“她是我的心上人,向阳七子之一的慕容雪。”苦集静静地道,负手而立,抬头看着眼前的清雾,“那一年,长安城郊大雨,她纵身下水去救独困孤木上的小孩。以她的功夫,势必是能游回来的。可是她把那浮漂交给了那小孩,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他推上了岸,从此被卷入洪水中”
他说完,继续看着眼前的清雾。清雾继续展演,陆少实继续看着眼前,心里犹然五味杂陈。
每一年,他都会在那条河边,摆渡那只银碗。
银碗立在溪中,游至对岸,复又折回,却始终不顺流而下。每待转回,碗中便集满晶莹的落雪。
银碗盛雪,依稀映得她的唇红。
所有的光芒落下,室中又恢复到之前的暗静。少实直坐原地,纹丝不动
半响,他才道,
“大师,我只道你是得道高僧,没想到你前缘如此深重”
苦集看向他,眼中风火般若印现
“我不是一个好的出家人,孩子。我入空门,将万物落于空,了却万般断念。但所有的一切,可能都只是为了将那一念,独留在心间”
说罢,他不住地咳嗽。少实赶忙起阳明诀拍他的后背。苦集喘息定后,看向他
“我看到你,得知你也有执念的痛苦,这是你的心结,如何打开这个节,也要看你的选择”
少实沉吟
“孩子,有个道理,我希望你能明白”
“什么?”
“禅教解脱的是人的痛苦,不是人的幸福。若禅心越修越不自由,那就不必再祈求空无了。人生一世,有一番得以执着愿何其至幸,为何要痛苦呢,有些东西,是放不下的,放不下的,就不必放了。”
陆少实听后震惊,半响点点头
“他告诉我,‘施主,众生皆苦,放下即为解脱’”
苦集不答,冥闭眼,长日坐观,再睁眼时
他微笑地看着少实
“孩子,这世上能放下的,都是你未曾真正拾起的。不只是那个女孩,你仔细想象,其实就算是没有她,你便会放下风火轮吗”
陆少实瞬时福至心灵,心中大亮。茶烟袅袅,他与苦集共坐檀香木前。公子的眼光透过雾气,思索遥远的事
“陆公子,此心执着敖苦,违养生道,可是有的事情,真的因缘深重。五蕴皆空,你若真的放下了,真的不会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在梦中忆起少年事吗”
陆少实看向他
苦集单手挥笔,雅容淡笑
“很多人倾尽全力去雕刻心中完美的佛像,却忽视了,佛尽全力为他们守护在身边的人和事”
烛光微漾,倒映着禅师脸色动容
“佛的守候?”
“是啊,佛亦尽毕生诸般幻妙法门,方才雕刻出那样美丽的因缘”
“岁岁年年,五百世的轮回,佛以千乘法,方为你证得因缘。让你此生有缘相见,那个特殊的人,与你自己特殊的灵意”
少实看着苦集大师的眼睛,那样一份宝石般的光明更皎洁了。
苦集敛起僧袍,对向月光,清丽的长青枝投下他似有似无的苦笑
“人最傻的行为就是着急要结果得不到就意念消沉。殊不知老天安排的,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好更周到”
“你的慧根,佛已经用他的执守,帮你点醒了,你就不要还给他。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是有自己独特的使命的,孩子。既然你已经找到了,你就已经比大多数人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