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看到一个人。一个男人。
他拿起手边的一个盒子,翻看盒子背后印着的文字。他点了点头,将盒子丢进臂弯兜着的塑料篮子。兜着塑料篮子的另一只手抬起。手上拿着一张纸片。他从制片商轻轻划了一下。
在一排一排的装满货物的列架中,他穿梭。
收银台边,男人站着,等待前方的顾客结束购物。他上前,将自己的塑料篮子放在传输带上,将篮子里的东西去处,一件一件分别摆放在传送带上。
最后一件东西从男人的篮子立碑拿出,轻轻落在橡皮传送带上。男人的手停住了。他身前,隔着一个操作台的收银员在确认货物被正确的扫码。他身后,等待收银的其他顾客在等待,无聊地将自己的视线投向天花板上的管道、自己的脚下或其他无所谓的方向。
在这短暂地瞬间,他的视线扫过这些顾客。然后越过他们,投向远处那些更远处的正在货架中漫步的人们。
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疑惑。售货员抬起了头。他转向售货员,笑了一下,递出自己的信用卡。在将自己购买的商品拎起,转身向出口离去之前,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们。他最终迈开步子,走向出口。门外的停车场,停着他的车。
等车停稳,他打开车门,走下车,带着自己的商品。他脸上露出的表情在陈述着他的困惑。他左右看看。
黑暗空洞的停车场没有任何声音。除了天花板上必要的大灯,没有别的光亮。他转身。穿过一道门,电梯的按钮被按下。叮声之后,电梯门被打开。
空荡的电梯门户洞开,他拎着自己的商品,走进去,转身。在12a的按钮上,他按下。电梯的门会在两秒后关闭,接着一种短暂的超重感会形成。
他心里在默默地倒数。他看着门缓缓关闭。在门合上前的最后时刻。
一只手掌自下而上划过缝隙。电梯门打开。另一个男人走进了电梯。这个男人独自一人。
他微微侧身,和那男人离开一定距离。他不记得刚才有车停下,也不记得有人行走。
叮声之后,电梯停在12a层。他走出电梯。他偷偷回头,看着电梯门缓缓关闭。透过门关上的最后缝隙,他看见那人留在电梯。他微微出口气,掏出钥匙,向自己的公寓走去。
他打开门,合上开关。暖白黄色的光从客厅亮起,照进玄关,照到他的脚下。他锁好门换好鞋,走向客厅。
他看见客厅里坐着一个人。那个刚才在电梯中遇见的人。
他手里的布袋落下。商品落在地上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回荡。
坐在沙发上,那个男人抬起头看他。他突然倒地,他伸出手扶住墙壁。无力的双腿重新支撑住他的身体。
“所以你确实是。擅长隐藏,没说错。”那个男人这么说道。
他站直了:“我什么也没做错。我从没有在人面前使用过。没有人知道!”
那个男人看了他一眼。
他突然脚下一痛。他软倒在地。他看见布袋中的盒子伸出细长的脚、张开尖牙的嘴,咬在自己的腿上。隔在那个男人和自己之间的桌子拱起台面,扑向自己的脸,咬向自己的脖子。
那个男人看着眼前的目标徒劳地试图将桌子从自己身上扣下。台面下的大嘴却死死咬住,啜饮这目标的血。只有指甲在木质台面表面滑动的刺耳声音。
缓缓地,那声音也听不到了。那目标连心脏也不再动弹。富含生命力的昂扬绿色黯淡了,呈现出沉寂的绿。
那个男人等了一会。桌子不再撕咬,商品躺回地面。那个男人拿出自己的手机,发出了什么东西。
那个男人嘟囔着。那个男人说:“他比想象的弱。这样的目标可不值500。他只会使用自己的能力让自己站起来。”那个男人的脸上出现某种烦躁,“这是不行的。这和答应她的不一样。”
门被敲响。那个男人站起身,将门打开。更多的人走进房间。男人将房间留给他们,他走向电梯。
目标的车旁,另一辆车迎来了它的主人。那个男人坐上车,关上车门。金属与金属撞击的锁扣卡住的同时,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变了。男人的双手在颤抖,男人看着他手中的手机。屏幕上号码已经输入,只是男人在颤抖。男人拒绝拨打这个必须拨出的电话。
终于,男人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按钮。
“莉莉……是我……”
“不不不我不会的,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我爱你呀……”
“可是我在出差呀。公司里有事情,你知道的,外派出来……”
“我也想给你来电话,可是公司里不让我们乱打电话,会被惩罚的……”
“因为事情有了一些进展。所以我可以给你打个电话了。我怎么可能把你忘记了,我这么爱你……”
“是。是。是。其实……我可能得晚一点回来。可能还要多呆半个月……”
“不不不我没有骗你,你知道的,我每次都是直接把报酬邮回家里的,而且你知道我有多爱你,我怎么会在外面乱搞……”
“不莉莉,不是的……”
“这就是事实,我没有骗你……这就是事实……我没有……没有……”
“好了好了别哭了莉莉,我的错……我向你保证我没有做那种事情,我保证……我会尽快回来的,我保证……我爱你。是真的。我爱你。”
电话挂断。
男人将手机丢开。男人趴在方向盘上。低低的抽泣声从臂弯里漏出来,伴随着男人的身子在车里冻冻地颤抖。
突然,男人抬起头。前一刻还泪流满面的男人这一刻面无表情地盯着车外,盯着正前方的挡风玻璃之外。就像之前哭泣的是另一个人。
前窗玻璃的视野中,什么也没有。
李云齐从床上弹坐起来。他平复着自己的恐慌。只是那恐惧没那么容易被平息,尤其是在毫无征兆地被那对眸子直勾勾死盯之后。
一只褐色,一只蓝色。异色的眼睛,现在仍在李云齐的眼前。
和之前的无数次梦一样,这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梦里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那只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的回响。
李云齐稳住自己的心神。他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放在床头的文件夹。
那双盯着自己的眸子,毫无疑问地昭示了那对眸子的主人的身份。那对眸子,属于曾经在goc任职的,代号“尤克里里”的特工。
这梦境所发生的事,他在这份文档里看到过。目标是一个自我隐藏多年的绿型。尤克里里特工在这次任务之后突然请命接下了另一个任务,在同一地区猎杀另一个绿型。为此他在这个地区多呆了三个星期。
那是1980年中期。之后这任务的记录从goc的数据库中消失了,和所有其他伊卡博德计划的任务记录一起。
接着,尤克里里特工获得了为期一个月的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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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发生的事情。”犯人对不锈钢桌子对面的两人说。
威廉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文件,和身边的特工交换了一个眼神。威廉在那个代号“野狼”的队员眼睛里看到“告诉过你”的表情。
眼前的经济犯什么也没有多说。他所有的话都是对文件上过往口供的复述,精准的就像是在背诵。
威廉将文件拿起翻找,掩饰着自己的烦躁:“你的意思是你什么也没做?”
犯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做过的事是违背律法的,我的惩罚是咎由自取。”
威廉:“那就告诉我这几笔流水是谁给你的委托。”
犯人:“我很乐意告诉您,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威廉:“你的意思是,你作为一个地下钱庄的主人,这边的账户不受你管控?”
犯人:“那倒没有。但是,您作为这方面的官方人员应该明白,我们这行是不和客户直接联系的。对客户、对我们,都不安全。和中间人对接,既保护了我们不被客户惦记上,也让需要我们的客户安心。”
威廉:“你境外的账户呢?也和中间人对接?”
犯人:“我一直在香江呆着。北英文地区的账户当然不可能由我直接操作。这些账户是由我在被英文地区的妻子操作的,我已经交代过。”
威廉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野狼”看出来了,敲了敲桌子:“给你五分钟。五分钟后继续。”说完拍了拍威廉的手臂,率先站起身。
在审讯室的隔间,“野狼”看向威廉:“你太着急了,兄弟。”
威廉的表情很僵硬:“我们应该有调用吐真剂的权限吧?”
野狼:“可以,但是我不想被追责。”
威廉看了一眼野狼。
野狼:“兄弟,审这种犯人不能像你这么审。你能挖出东西来那才叫出鬼了。你太急了,露了怯。他现在应该已经猜到了我们不是真正官方人员。他不会说出东西来的。之前让你去查的东西你查到了没?”
威廉透过身后的单向玻璃,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夹。
野狼:“说句话兄弟。”
威廉:“……我们把你们提供的账户全部定位了。对应的流水全部找出来了,在文件夹里。”
野狼:“那就好。既然信息是没问题的,那接下去就好办了。对这种人模人样的不能着急,得哄着来。”
威廉缓缓看向野狼。
野狼:“接着我来问吧。”
威廉没有说话。
两人回到审讯室。犯人看着野狼将威廉桌前的文件夹拖到自己眼前,看了一眼靠在椅背上的威廉,眼里的好笑一闪而过。
野狼:“我们回来了。”野狼翻了一下文件夹的材料,“如你所见,我的这位同事不是中文分部的官方人员。”
犯人看了一眼威廉,没有说话。
野狼:“所以我想你应该也能看出来,他就不是中文地区的人。那既然他可以和我一曲出现在你面前,那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你的案子闹大了。”野狼将文件夹中的一些材料拿出来,推到犯人面前,“看看这是什么。”
犯人的呼吸卡了一下。他看向那几页纸。
野狼:“你想得很对,中文地区官方人员不能跨区域调查。但是如果你的案子大了的话,你的境外账户不是什么很难查的信息。现在,它们已经被查到了。”
犯人:“我没什么可说的。我所有的情况已经交代过很多遍了。”
野狼:“嗯,我知道,你想的是你收监后,你的妻子和孩子不会被追查到,他们可以用你赚的钱活得很好。但是现在我们找到了你的账户。你自己也说过了,你妻子是负责境外账户的操作的,所以。”
犯人:“我已将把我知道的都说了。”
野狼:“你可以再想起来一些什么。或者你可以和你的妻子女儿在十几年后讨论一下中文地区和北英文地区的犯人生活的异同。”
说完野狼也靠进椅子。他甚至把眼睛闭上了。
犯人沉默很久。
犯人:“有一个情节,是反常规的。中间人向我特意交代,少量多次通过门路转到一个账户,不是换出去。”
野狼:“洗掉?”
犯人点头:“一般我这里是不接清洗业务的。但是这单子在我这里太久,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就借了另一个渠道顺手做了。没交代是因为这单子数额虽然大但是毕竟走的是渠道,不是我自己做的。”
威廉:“什么渠道?”
犯人没有说话。他在野狼和威廉脸上扫视。
野狼:“这毕竟是中文地区的案子。只要你交代,我们没兴趣麻烦太多人。”
威廉:“北英文地区是协助办案子。”
犯人想了一下:“在我的流水里,有几笔指出。是这次委托的费用。”
两人对视一眼。
走出收押区域,威廉看向野狼:“这就是你说的哄着?技术上来说,这是诱供。”
野狼:“你们会抓他老婆孩子还是会收缴他的财产?”
威廉:“我们没那么闲。他的财产在他妻子那里又被洗过一轮。不像中文地区,我们要查麻烦到几乎不可能。”
野狼:“那我骗他什么了?况且他猜的是对的,我们又不是官方人员。”
威廉:“……他说的账户你查到了没有?”
野狼:“是的。他说的这个人也在这次行动里落网了。查到很容易。发到你那里了。”
威廉拿出自己的平板,查阅相关的材料:“这个人犯的记忆删除安排了吗?”
野狼:“中文分部已经搞定了。”
两人坐进车里。野狼:“接下来去哪?”
威廉没有答话。
野狼回头看威廉。威廉的表情很凝重。
野狼:“怎么?”
威廉将平板递给野狼。
野狼:“这是最后汇聚的账户?被停用了?”
威廉:“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地点。”
野狼:“地点怎么了?”
威廉:“这是一个内陆小省的边缘小城市。几千里内没有人烟。这么巨大的数额货币流入,却没有任何变化。这很对劲吗?”
这不对劲么?野狼没有问出来。他看着威廉。
威廉:“回去。我们在这里的是结束了。去找珍妮特和方回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