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除了隆隆声什么都听不见,活着的人四处逃亡,流沙塌陷,尘土飞扬,连那一点点火光都被吞噬,宛若人间地狱。
突然,天边明亮了一些,抬头望去,踏狱山顶的云层似乎被一圈无形的圆环挤开,随着圆环越来越靠近沙漠,众人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风浪推了过来。
“趴下!”
“趴下!”
嗵——
略迟于飓风的重响也抵达了耳边,人们这才意识到,不是地震,不是山崩,而是踏狱山爆炸了。
不是还没有放炸药入山吗?
泽漆突然感受到耳内钝痛,晕过去前只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
“嗡…蚩参…血…黑了…”
“嗡嗡…嘿嘿…玩笑…他…不死…嘿嘿…”
“嗡…泽漆!予安!”
泽漆感觉胸口痛极了,蚩参的声音一直在脑内徘徊,他下意识给自己握了一下脉,但是感官麻木,他什么都摸不出来。
“动了动了!还活着就好,予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晟怀悯的呼喊将那烦人的笑声驱散,泽漆终于抬起沉重的眼皮,朝四周看了看,不像是回了营帐。
“凫儿…在哪?”
晟怀悯摸了摸他的额头:“奇了,醒来第一件事光想着找她,大营离踏狱山远着呢,这个爆炸应该不会波及到那。她比你活得鲜亮。”
泽漆这才重新闭上眼睛,一边给自己疗脉,一边回忆临行前凫儿的情况。
她在帐里做新的稞团,奶茶在边上热着,她在纠结往里加糖还是盐。
“予安,要平安回来…”
泽漆逐渐平静下来,“其他伤者在哪?凛风他们还好吗?”
晟怀悯沉默了一下,才缓缓点头:“他们在议事,伤者不多,驻队的军医在看,你现在可以先歇着缓缓。”
泽漆捂着昏沉的头说:“现在什么情况?”
“陆淮雨被卷进流沙,老侯爷很悲痛,哭得晕过去了好几次,士兵也所剩无几,还有几队在沙漠里走散了,皇叔安排人去找,还没找到…连那群怪物也被吞干净了。”
他们去陆淮雨消失的地方挖了几天,可是沙子会重新填上,根本挖不开。
其他被流沙卷走的士兵也是同样的情况。
现在他们都转移到了沙漠外缘,还能动的都再次进入沙漠寻人去了。
“泽漆醒了?让他去看看老侯爷,开始呕血了。”思户羽带进来一阵寒风,她的脸色很不好看。
晟怀悯把泽漆扶起来后,他自己感觉没那么晕了,从怀里掏出一些逐幽,再把剩下的递给了晟怀悯。
泽漆:“殿下,如果你回营,把这个交给凫儿。”
晟怀悯正要接,被思户羽拉了一下:“殿下回不去,泽漆,你再叫个人送吧?”
泽漆想了想:“那还是我自己拿回去吧。”
这药若是弄丢了可不行。
等他走后,思户羽握着晟怀悯的手,沉了口气:“殿下,这里留给王爷善后就行,你跟我回去一趟。”
晟怀悯不解:“去哪?”
“那么大的灾祸,有人要利用它假死遁逃,我们去捉拿。”思户羽似乎有些兴奋。
两人去巴云草场牵马,踏狱山炸完后,山体似乎矮了不少,南风将雨云带了过来,洗净一地烟尘。
“地都裂开了。”晟怀悯拉起缰绳,避开已经蓄了水的沟壑。
“何止啊,这段时间山上开挖的洞全都合上了,还摔死了不少人,踏狱中间的峡谷现在成一条河了,待会儿过去,我们还得划船呢。”
踏狱山脚流了几里的泥石,骑马不方便,二人只好徒步翻越。
正在丈量两岸距离时,河面上缓缓飘来一个小舟。
“船家!船家!”晟怀悯张开双臂朝那条小舟跑去。
思户羽却皱紧了眉头:“爆炸才过去不到五天,就有人敢在这挣钱了?”
二人等船贴近,看清划船人的脸后,三人都愣住了。
“你…这会儿来这不太合适吧?”晟怀悯伸手拉他下船。
“我受陆夫人所托,来看看侯爷和小侯爷,如果他们安全,我带个信就回去。”萨里蛮有些尴尬。
“噢,我当你是想趁乱回家呢…”他突然想起侯爷,呼吸一滞,面色沉了下来。
萨里蛮正打量着面前这个少年将军,没注意到晟怀悯的脸色变化。
“幸会。”
“吉祥如意。”
二人用对方的语言打了个招呼。
思户羽想了想还是抬起了头:“你要去找陆侯爷,我先跟你说一声,陆淮雨陷入流沙中了,没找到,可能凶多吉少,你见到侯爷的时候…说话谨慎些。”
萨里蛮愣住,瞪圆了双眼。
“流沙?你们挖过…”他止住了口。
挖过又怎么样。
“我知道了。”他浑身都有些颤抖,不再与他们交谈,闷着脑袋往前走了。
晟怀悯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北边有两匹马,你骑去吧,你的船我们用了啊!”
萨里蛮没有再回应他们,二人便上了船。
南英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泥流冲毁了很多房屋,道路边全是饿殍。
再往前走哭声逐渐密集,两人将身上能吃的东西都分了出去。
“走到这边后遇见了不少医队呢。”晟怀悯感觉看到他们就会安心不少。
思户羽点点头说:“踏狱山的情况谁都无法预料,陛下要安排人手过来没那么迅速,苍生化鱼烟…接下来会秩序混乱,疫病丛生。若是没有这群大夫,恐怕会死更多人。”
“嗯…这一趟可得花掉不少银子…”晟怀悯不仅叹这些医队,还是叹父皇的金库。
“到了。”
两人抬头,青荷院。
此时雅厅里坐了十余人,正三言两语地争执着,听见开门的声音,众人都很意外。
“谁?不通传就敢进来!”
“凛…凛风?你不是在…”
“悯王?”
晟怀悯轻笑着打招呼:“各位公爷都在?聊什么呢?”
二人坐到离他们不近不远的地方,既是表明立场,又宣示了来意。
魏国公镇定地笑道:“给王爷看茶。这一通天塌地陷来势汹汹,陛下忧心灾情,我等准备商量些对策。倒是凛风将军,你怎么从战场上回来了?”
凛风快速抬了抬手:“一样,忧心灾情。”
一侯爵开口:“你一个将军正经的战况不管,倒管起灾情来了?仗不敢打,怕死就让位,别在那装模作样的,谁不知道你想干嘛?”
这人还挺机灵,魏国公一点就透。
凛风幽幽开口:“西北将军是勤王,我只听陛下吩咐,如今两边灾情都很严重,正巧在外面听见各位爷商量对策,我就上来讨教一下。”
凛风侧身,将旁边的晟怀悯让出来:“诸位公爷为南英尽忠竭力多年,顺便让我身边这位王爷也学一学…如何,应对灾情?”
众人各自心怀鬼胎,凛风查的贪,悯王接的账本,在座的各位兜着明白装糊涂。
可连皇帝都拿他们暂时没办法,这两人一个是无宠皇子,一个是无兵将军,最多也就是借着那点证据来讹点银子罢了。
“公子说笑了,我们哪敢指教悯王殿下,灾情来了无非就是散财施粥,也用不着费多少心思,你们若是嫌麻烦,王府和将军府的赈灾费用由我府上报了。”
思户羽笑道:“曲国公好大方,踏狱山连接南北要道,上通北海,下达南洲,这一通下来…得花不少银子吧?”
思户羽的话将他们的心思抛到了明处,如果不赶紧弄清楚思户羽想要什么,很有可能在这里就被一网打尽。
“凛风将军,设个粥棚能花多少银子?你是不是把这事想的太复杂了…”
思户羽感觉到了他们情绪的转变,语气也柔和了些:“在下确实想得多了些,不光是设粥棚,还想清障修路,重建屋舍,安置灾民。”
一公侯问:“你这是想要多少银子…”
思户羽抬手,伸出五个手指:“五千万。”
曲国公拍桌大喝:“你小子好大的口气!”
魏国公抚了抚手,将曲国公拉坐下来,和颜悦色道:“将军,那都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我们人微言轻,做好力所能及的就行了。再说了…”
他朝思户羽走来,凑近她耳旁轻声道:“你年纪尚小,有许多事仅凭一腔热血,容易撞得头破血流得不偿失。你且说说自己有没有未完成的心愿,我们几个老头都可以帮你,其余的事,交给上头那位去烦心就行了。”
思户羽不动声色地偏开脑袋,眼珠一转,笑得腼腆:“陛下不也没钱么…不瞒公爷,在下确实有一心愿未了。”
魏国公挺直腰背,笑了:“说来听听。”
“在下想娶妻,可诸位也都知道,以在下的身世门第…诶…”思户羽垂头,苦恼地轻微晃动。
众人听完,都松了口气,笑着调侃他年轻气盛,耐不住寂寞。
魏国公:“这好说,这样吧,你说的是哪家姑娘,老身替你做媒。”
思户羽微微扬起嘴角,晟怀悯与她一同起身靠近众人,下一瞬同时拔剑,捅穿了魏国公身边的两个人。
“你们!”
他们好歹也是有爵位的公侯,就这样让这二人杀了。
“在下要娶旁边这位,诸公都知道,金枝玉叶可不好娶,没点银子傍身,上头看不上。求各位爷心疼心疼在下,赏几个钱的。”
“你用这招威胁我们,就不怕我们鱼死网破,你什么都捞不着?凛风,你就甘愿为那人卖命?”魏国公胸口剧烈起伏。
“什么卖不卖命的,在下不懂,只知道知恩图报,情债两消。”思户羽用尸体擦了擦剑,再向前踏了一步。
魏国公明显慌了神:“你知道他都不敢轻易动我们的,若是你敢在这里把我们都杀了…”
“如何?”
他被这一句反问问懵了:“朝中势力错综复杂,你们做好准备应对群臣死谏,煽动民义了吗!”
“哈”思户羽笑道:“我全杀了,又如何?”
“你!你…”他被堵得哑口无言。“做完这些你还想善终?凛风,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思户羽将剑抬到他脖颈,露出轻蔑的笑:“我不是说了吗,要报恩,要娶殿下。”
魏国公这才把他的话当真,看了看两人后张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果然父子一个样!他是唯一的皇子!你们若是真成了亲,国将不国,你还能给南英卖几年的命?”
身后的人差点以为他疯了,忙走过来搀扶他,被他一掌推开。
“好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有什么能耐。”魏国公:“你要多少,说吧。”
思户羽抬腕收剑,“好说,比刚刚多一点,五千五百万。”
魏国公有些意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暗暗嗤笑了一声。
可当他正要接着开口时,思户羽的话让他彻底崩溃了。
思户羽点了点太阳穴:“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