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与地面融成一片,仿佛随时会压下来。北风渐起,似乎是眨眼间冬日就来临了。
“二哥,你也来啦?”队伍里一个士兵俯首贴向虎口寨二当家。
录入军籍后他被改了名,现在叫虎牙。
虎牙用余光扫了那士兵一眼,瘪着嘴小声地说:“那能不来吗?得罪了将军还想跑?”
士兵说:“今天咱可是要去那些怪物的老巢,就穿这身…能行吗?”
听到他的疑问,虎牙也低头瞅了一眼轻甲,这东西不是用来抗揍的,顶多保暖。
虎牙略带嘲弄道:“那凛风不是说了?一下攻击都不能挨着。”
士兵压着嗓门,语气急切:“谁能保证打仗的时候不挨顿打?穿这不是去送死吗?要不…二哥你去跟丘哥说一声?让他想想办法…”
虎牙低头心想:说不定这还是大哥的主意。
嘴上说道:“人家少年英雄,正耍官威呢,我们哪说得上话呀。你也别打这主意了,免得一会拉着你上前头去,那才是真完蛋了。”
队伍停下,阻断了两人交谈。
思户羽让大伙把面纱和风帽带上,留下了第一支队伍驻守沙漠边缘。
众人都很期盼自己能被选上,因为这里是离敌人最远的地方,谁也不想穿着这一身东西去跟怪物打架。
虎牙却对此不抱希望,他知道今天跟着凛风来就是要受罪的。
可令人意外的是,虎丘竟然被留在了这里。
剩下的人又跟着凛风进入了沙漠。
起伏的沙丘似要被狂风吹平,所有目光所及的地方都蒙上了一层昏暗的黄褐色。
思户羽分发的风帽嵌了两片混浊的琉璃,虽看不太清,好在眼睛不会进沙子。
在快要失去第一队的视野时,思户羽又放置了第二队,就这么一路安排下去,最后只剩下了三个人跟着他。
他们找了个石窟,略做休整。
思户羽在地图上标记着,随口问道:“今日刮的什么风?”
一瘦小士兵回道:“将军,看沙丘飘散的方向,现在应该是北风,晚点…会刮东北风。”
思户羽看着地图上醒目的标记,点了点头:“接下来你们不用跟着我了,把地图带回去给王爷,如果我天亮之前没能回去,就告诉他地图是真的。”
三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虎牙说:“你把我们带进来,不是跟你去杀敌的?”
思户羽看了看三人,三人也随着他的目光互相对视了一圈。
虎牙连忙与那二人拉开距离:“我跟这俩可不一样,虽说比不上大哥吧,看着瘦点但也挺能打的。”
另外两人也有些不服气:“你一个土匪,也敢跟我们正规守备军比?”
思户羽抬手阻止他们继续争吵:“让你们来,是因为你俩作战经验丰富,能提前判断局势。”
虎牙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思户羽隔着面纱摸了摸自己下巴:“你看上去很会逃命。”
噗…
两人偷偷笑了。
虎牙耷拉着脑袋:“你还不如说我是个凑数的呢。”
思户羽抬头,透过琉璃看向他:“你不是凑数的,你很重要,关键时刻他们二人需要拿命保你。”
说着就把地图递给了虎牙。
“他们是你的头脑和眼睛,出了石窟你必须听他们二人的,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一定,要把地图送回去。”他认真道。
接下地图的那一刻,三个人就放下了那点成见,自然站到了一起。
“是。”虎牙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再次交代完一些事项后,思户羽与他们三人朝着相反的方向深入。
根据地图的指引,再往前就要遇到哨兵了,这个方向的哨岗距离敌营很远,要报信必须得朝着大营发射信号,这样一来,具体方位就有了。
哨岗搭建了高台,四周布满陷阱。
高台上的士兵瞪着眼睛,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脚下巡逻的队伍刚与他对完暗号,继续向下一个哨岗行进。
他目光炯然,捏着重刀的手因为高强度的挤压而有些酸疼,稍微松了松劲,正要抬手,感知到耳旁一阵劲风。
头骨传来的疼痛不抵心中的恐惧,这么寂静的夜,这么密集的陷阱,怎么可能有人在他眼皮底下爬上哨台,攻击自己!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人,便迅速拿起信号弹对着一个方位发射出去,意想中的光芒没有亮起,他的心沉入冰窖。
“向你致以东边的问候。”思户羽低着头,微笑俯视着他。
“你…”
眨眼间,士兵的声音永远地留在了胸腔里。
“来的真快…”思户羽暗叹一口气,刚刚没亮起的信号弹还是打了出去。
巡逻兵拥了过来,如果不能快速解决他们,迎接她的将会是更难缠的敌人。
银光一闪,剑锋破空割断一人的咽喉。
莲域士兵重新调整队伍,由重刀代替倒下的短斧,与身旁的人一齐向思户羽攻去。
“左边。”思户羽抬剑挡住左边的重刀,手腕轻翻,借他打下来的力转变剑势,朝着右边的士兵呼啸而去。
“右边。”她提前将自己的攻击方向说了出来,右边的士兵微微愣神,被同伴喊了回来。
“别听他说话!”
右边的人还是下意识抬斧挡了一下,趁着这空档,思户羽对着左边的人迅速挥剑,剑影交错,那人直直倒了下去。
簌——
身后的铁链来得很快,思户羽早就料到了,她轻巧地侧身避开,将链子踩在脚底。
同样的一招,她不可能再吃一次。
连带着对关鸩的怒意,思户羽眼中燃起兴奋的光,她嘴角扬了起来,动作掀起一阵寒风。
又一人倒在她的剑下。
血滴飞溅到脸上,想起三枭营满地的尸体,她兴奋不已。
“还有两人。”
她胸口剧烈起伏,含笑挑眉朝斧兵走去。
“眼睛。”
那人不再相信她的话,将斧头举过头顶,重重劈了下来。
面前突然袭来一股凌厉的风,斧兵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沙影中那张疯狂的笑脸。
远处的弓箭手卧在壕沟中控制不住地颤抖,他从来没有失误过,可是今晚他一箭未中。
他听到少年用莲域的语言撒谎,看到少年使出扬沙的下作手段。
他想,这种卑鄙的人不该有如此令人胆寒的身手。
可他也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确实是那个人,破了他们莲域沙兵沿用多年的阵法。
这个阵法萨屠那都来不及用,就被南英降服了。而这样的压制力,他只听说过一个人能做到。
怀赤。
风掀起的沙堆落在他身上,那少年面带诡异的笑容,信步朝他走来。
“可你不是怀赤。”他突然大受鼓舞,抽出背后的弯刀跃出壕沟迎战:“你会死在这里。”
思户羽的发丝被风吹到脸旁,那一瞬间,她的脸柔和得像天边的月亮。
月亮开口笑道:“噢?是吗?”
弓箭手身后涌来四只火把,那火很高,代表举着它的人也很高。
“你在往生河畔可等不到我了,或者,你可以多等八十年的话。”
这一剑气势如虹,月光被送进他的身体里,温热的血雨抛洒落地,被沙砾包裹。
她将剑上的血水甩开,新的一队士兵已经跑到了眼前。
没等他们整队摆阵,思户羽率先将弓箭手捅穿,剑花一挽,将尸体上的头取了下来。
这批蛊兵更加强壮,思户羽不能给自己留下隐患。
“左边!”她几乎是在怒吼,同样的招式依旧管用,但是效果差了很多。
本该被短斧击中的剑竟被压到了地面,这股力量大到她的手臂几乎失去知觉。
“你是在告诉我,你的攻击方位?”怪物怔在原地,沉声道:“你会说我们的语言,狡猾的南英人。”
“右边。”她再次开口,剑身如梭,顺着斧柄划向左边士兵的脖颈。
右边的斧兵没有听她的话,直接举手劈了过来。
他砍中了。
响起的却是同伴的痛呼。
思户羽消失不见,他刚刚砍断的是同伴的右手。
“哈,有两下子。”那人似乎并没有因为失去一只手感到困扰。
他平静地将连着上下的皮肤一扯,那只手就这样被扔在了地上。“小心点,他鬼点子很多。”
思户羽的声音被风带到耳畔:“我就是鬼。”
她的衣袂随风翻动。刚刚本可以趁机逃跑——那个士兵是这么以为的,可她仍然选择了进攻,以更为霸道的气势重回了包围圈中。
怪物吃痛,脚步趔趄,但他没有退缩,不顾深可见骨的伤势,与同伴一齐封锁住思户羽的身形。
他们的进攻愈发猛烈,思户羽也愈战愈勇。她的剑似有千钧之力,竟将两个重兵压制得束手无策。
只差一步,能杀死面前的这两人。
后边的铁链也终于动手了,他一直在等待时机。
思户羽料到了这个问题,她消耗了太多时间,以一敌多终究落了下风,只能硬受了这一鞭,才能将这两人的头颅拿下。
“来吧!”三人竟同时喊出一样的话。
铁链如愿压了下来,两颗头颅落地,思户羽绷紧了后背却没感受到该来的疼痛。
“将军,又想让我心疼?”
思户羽呆滞了一瞬,回过头是晟怀悯近在咫尺的脸。
铁链早就落地,只剩下风在猎猎作响。
“走,回家。”晟怀悯将她横抱在怀里,她身上都是血,沾在他干净的衣服上。
剩下的士兵追不到他们的影子,风沙起来了,他们也得听从天意。
思户羽感觉心被撑得很满,她笑着亲吻晟怀悯的脸颊,注视他滚动的喉结和压不下的嘴角。
“咳…”他清了清嗓:“你留下的驻兵很管用,现在我们收兵回营,马上到了,你要下来吗?”
“不下,殿下自己去跟他们解释。”思户羽又扬起了他最爱看的那张笑脸。
晟怀悯转过头重重地吻了一下,还使劲嗅她身上的血腥味,“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看谁敢看我俩。”
“是将军和殿下回来了!”一驻兵惊呼。
晟怀悯跑过他们身边喊道:“撤退!”
“将军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将军是遇见那怪物了吧!”
“将军一个人遇着他们还能活着回来??”
收回来的兵追在晟怀悯屁股后面,阵阵询问让他怀里的将军差点憋不住笑声。
晟怀悯从虎丘身旁接过一匹马,跨腿就上,“回营!”
众人喘着粗气围在虎丘身边,“虎丘哥…呼…王爷那么着急…将军是不是…是不是快不行了……”
虎丘清点着人数给了他一拳,“没看见殿下笑着呢吗!”
他的心跳也平息不下来,不仅是因为任务圆满完成的兴奋。
从凛风身上的血迹来看,他至少杀了得有七人。一个人,杀了这么多蛊兵,虎丘光是想想,都要替凛风爽死了。
他羡慕的同时,也着实感到有些恐惧:“他娘的,怎么会有这么吓人的东西…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