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我不明白。”萧玉何挠了挠头。
他的确听不懂苏可久在说什么。
“你和小道长都是我的好友,而你更是知己。咱们读书论经、饮酒踏青、骑马游玩、练武射箭,我都觉得是人间乐事。嗯,可以说是我长这么大,最快乐的日子。怎么就不同路了?”
苏可久的手离开了杯子,抬头望了望夜空,却没回答他。
“苏毓!”萧玉何罕见地叫了苏可久名字,将他从走神中唤回。
“我不像你,想得那么多,看得那么远。记得我说过‘就在当下,就在此刻’么,我只知道现在我很开心,和你们在一起我觉得日子都是有盼头的,那就够了。”
他定睛望着苏可久,眼眸也似有星光闪烁。
苏可久不看天了,突然发问:“可你喜欢她,不是吗?”
萧玉何顿时脸涨到发了紫,他连忙夹了几筷子凉掉的小菜往嘴里送:“开什么玩笑?”
一嘴的鼓鼓囊囊,却还是遮不住满面的尴尬。
“‘他’可是个男的……”萧玉何用酒顺下去嘴里的食物,含含糊糊道。
看着面前高大男子的窘迫模样,苏可久想笑,却笑不出来。
“先不管男的女的,觅知,你订亲了。”
苏可久慢悠悠又倒酒给他,直接挑明:“倩娘也是二八佳人,温婉动人且知书达礼,难不成你不打算娶了?”
“这不是一码事呀。”萧玉何急着辩解,“娶妻和交友能一样吗?”
“一不一样的,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苏可久又问,“你教她习武,本该是她酬谢你。怎倒成了你上赶着送她东西?你怎么不也送我把剑呢?”
“这不没到你生辰么。”萧玉何眼神躲躲闪闪飘了远。
苏可久见他自己都别扭,只凛然道:“你当踏踏实实考试,等着做你的新郎官,其他心思是不应也不能动的。你父亲还盼着你早日承继香火。”
语气极像是又一个爹。
萧玉何纳闷,将来这家伙即便娶了寂桐也是来做他妹夫的,怎么还没‘过门’竟先摆出一副姐夫架子?
但这些话的确点到了他心里。是的,他还能怎么着呢?
且不说小道长是个男人,就算是个女子,也是与他无缘的。
他也不能退婚毁倩娘名声,陷人家好端端的姑娘于不义。
“我……”他一向行事坦荡,此时此刻却觉出自己的龌龊来。
“苏毓,你骂我吧,我真不是东西!”
萧玉何丢了杯子,也不吃饭了,席地坐到院中挖的一个小水池边上。
一块一块地往水里丢石头。
养的几尾红鲤鱼被吓地蹿了老远藏进池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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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跟你讲吧,对,我是喜欢‘他’。”
背对着苏可久,萧玉何困扰地抱了抱头,终于决定坦诚。
“朱雀大街上找‘他’算命,第一眼见着‘他’时我就喜欢。‘他’是第一个叫我不要畏缩、勇敢向前的人。”
“你总说‘他’是个断袖,叫我离‘他’远点儿,我是想要离远点儿的,可就算离得远了,我还是喜欢‘他’。”
“我教小道长习武练剑,‘他’学得很是认真,但我见了‘他’总心乱如麻,连招式常常也使不出。不见了又总想看见‘他’,想得也心如爪挠……”
萧玉何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扣在一起拧了拧:“你觉得断袖不对,可我现在觉得只要是这个人,只要是‘他’,男也好女也好,没有什么不对的。这不丢人。”
“但我厌弃我自己,明明不是自由之身,却总向往些做不到的。”
“岂不是又辜负了未婚妻子,又唐突了小道长?”
萧玉何垂了垂眸,终于回头冲苏可久笑了笑:“你说的对,我们不同路。”
回过头来,萧玉何喃喃:“是我配不上‘他’。”
“咕嘟”一声,池底偷听的红鲤鱼似憋闷太久,忍不住游上来冒了个泡泡。
一只眼睛斜溜溜地盯了盯池边之人,又无聊地张嘴鼓出个大泡来。
然后摇头摆尾地消失于黑暗的水波中。
听着他的独白,苏可久只觉自己的心被扎了一下又一下。
可萧玉何又有什么错呢?认识杨烟时他还从未见过倩娘。
“这不是你的错,是她男女不辨的,你应付不了。”苏可久默默坐到萧玉何旁边,抬手也丢了个石子。
简简单单的投石入水,萧玉何心里却“扑通”了一声。
“什么意思?这更不是小道长的错啊,人家又没主动招惹我。你怎么总是——”
萧玉何终于觉出一直以来,苏可久好像哪里不太对。
“你怎么总说小道长坏话,‘他’不是你兄弟么,你竟那么讨厌‘他’?”
“我讨厌她?”苏可久反问一句,却突然梗住了。
萧玉何从来光明磊落,反照出了他一身的阴暗污秽。
但无论他如何藏着她,掖着她,她还是像颗星星一样闪在那里。
他才是那个连“喜欢”这样简简单单两个字都说不出口的人。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安静地盯着黑黢黢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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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拂来,夜凉如水,一轮渐亏明月终于慢悠悠从东方悬起,映照着小池边正为情所困的年轻人。
一窝窝很难被看见的小蝌蚪在池中欢快滑行,院角落了一地杨花。
而一雌一雄两只独角仙上下叠着藏在花丛,引得枝叶一阵颤动。
院墙外间或传来几声猫咪“喵呜”“喵呜”热切的啼唤声。
这是万物生发,连春情也萌动的季节。
但不是所有情愫都要被无限满足,理智会阻止人的陷落。
良久,苏可久抬手拍了拍萧玉何的肩膀:“觅知,听我的,送过这把短剑,就该断了情丝。”
“否则,只会深陷。”
“你还有你的路要走,以后我也必不叫她来烦扰你。”苏可久顿了顿,“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萧玉何抬手握了握放于他肩膀的手,朗声一笑:“罢了罢了,长痛不如短痛,我不见‘他’了!我有你,足以。”
他站起身将随身短剑解了下来,躬身平举着呈给苏可久,半开玩笑道:“这生辰礼还是劳烦贤弟交于小兄弟吧,我怕我见了‘他’就会反悔。”
“还望勉励‘他’勤学苦练、习武不辍,将来有缘再见,为师可还是要考验‘他’的。”
“定不负兄台所托。”苏可久也恭敬回了个礼,将剑接了过来。
直起身时看着手中小剑还是微微发愣——他并不知她生辰是哪天,但他开不了口询问萧玉何。
他还是细心地将剑收入自己腰间。
“贤弟。”萧玉何伸了个懒腰,又捏了捏耳朵,极不好意思地求他。
“这事儿我只说于你听,在小道长跟前可要给兄弟保密啊。”
“毕竟是师父,定要给我留面子!”
“你放心。”苏可久笑着点了点头,但嘴角转瞬跌落下去。
他怎么会让她知道……他连杨烟是女子也都不想叫萧玉何知道……
他果然是这样的卑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