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水泥厂往事
作者:雁将军   困在时间里的母亲最新章节     
    韩世川总算是回到了正常的工作状态,可这个新岗位不能仅仅用清闲来形容,从早坐到晚,一坐一整天几乎都寥寥无事,茶叶倒是浪费了不少。
    下班时,韩世川刚打算起身离去,办公桌上电话突然响了,竟然是马月打来的:“哎呀师父,幸亏你还没走,要不然又得麻烦您跑回来一趟。”她在电话里说,市卫健局要来检查全市青少年心理健康发展状况,需要查看市医院心理科建科以来所有涉及青少年的档案。
    “很急吗?明天早上上班后我给你找吧。”韩世川说着就打算继续下班,谁知道马月说:“师父,等不了啊,真的很急。我们也是刚刚接到的电话,明天一早八点半就要去市卫健局。所以得麻烦您今晚上把档案整出来。”
    韩世川放下电话,无奈叹息起来,还忍不住苦笑道:“清闲了一整天,临下班时来活儿了。”他只能在电脑里挨个儿查询,又按照查询结果去档案架上将档案挨个儿取出来。
    宜江市人民医院建院三十年,心理科建科五年,原本以为档案不多,可一搜索下来,好家伙,要从几千份档案里将涉及青少年心理健康的档案再翻出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韩世川没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弄,只能挨个儿去翻,直到晚上七点钟刘娜打电话过来,才想起忘了打电话回去。
    “哎呀,不好意思,刚下班接到个急活儿,今晚估计得通宵了。”韩世川停下来接电话,顺便喝了口水。刘娜这会儿正做好了饭,皱着眉头说:“以前在临床也很少见你通宵加班呀。现在调到档案室了,原本想着会更轻松一点,怎么刚去就要通宵?”
    韩世川无奈笑道:“你们吃吧,不用等我了。顺利的话,明天早上应该可以共进早餐。”刘娜问他晚饭怎么解决,他说:“不饿,待会儿再说吧。叫个外卖就解决了。”
    刘娜挂断电话后,不禁苦笑起来,冲屋里人说:“世川今晚上通宵,吃饭就不等他了。”刘蓓疑惑地说:“档案管理员也要急着救命?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通宵加班去弄?还不吃饭,不睡觉,这破工作要是换做我早就干不下去了。”
    王晓斌说:“暂时先忍忍吧,有机会我找医院领导说说。”刘蓓催道:“那你赶紧去找呀。姐夫是个医生,不是看守档案馆的。我怕他再待几天,会变成废物。”
    “那倒是不至于,你姐夫还没这么脆弱。”刘娜坐下吃饭,“其实他也在做新的打算。先干着吧,等他想好了再说。”
    “世川跟我聊过了,好事多磨,不要急于一时。”王晓斌将赵云芝的碗端过来,替她挑了好些菜,“妈,都是您爱吃的,您多吃点。”
    赵云芝欣慰地点点头说:“晓斌说得对,工作上的事不要着急,慢慢来。娜娜,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把宇儿的户口转过来,什么时候有空了去办了吧。”
    本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刘娜却愣住了,但她随即说道:“我这两天就去办。宇儿,还不快谢谢外婆。”韩宇俏皮地说:“多谢外婆收留。”
    赵云芝被他这话逗乐:“瞧你这孩子。晓斌,有机会的话,尽快跟医院领导打个招呼,让世川回他自己的岗位去吧。”王晓斌忙不迭地说:“会的、会的。但也不能操之过急,您看世川这刚调岗,没几天又要调回去,外人看了还不得说闲话?所以说啊,得再等等。”
    “晓斌说得有道理。医院人多口杂,操之过急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刘娜又冲王晓斌说,“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其实我觉得也不用特意去做什么,有机会跟领导提一句,能办就办,不能办也无所谓。”
    “放心吧,官场上弯弯拐拐的,门道很复杂,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王晓斌讪笑道,“最近听说医院有人事变动,等定了再说吧。”
    韩勇昨晚睡觉之前,又独自就着花生米小酌了两口,一晚上睡得特别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被敲门声惊醒时,一看太阳已经晒屁股了。
    “老韩,你在家呀?”来者是街道办主任廖艳梅,韩勇年轻那会儿跟她都是水泥厂的工人,所以认得她,但以前有事几乎都是崔洁出面,所以他跟廖艳梅并不算有多熟,甚至连话也没讲过几句。
    韩勇打量着廖艳梅,问她什么事。廖艳梅朝屋里看了一眼,问:“崔洁不在吗?”韩勇听她问起崔洁,愣了愣,问:“你找她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刚休了半个多月的假,到儿子工作的地方看孙子去了。回来一问,才知道崔洁竟然有段时间没去跳舞了,今天从这里过,顺便上楼来看一眼。”廖艳梅还在四处瞅来瞅去,“她出门去了吧。没事,等她回来,麻烦你跟她说,老年舞蹈团的姐妹们都挺想她的,让她有空的话,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大家。”
    韩勇愣道:“什么老年舞蹈团?”廖艳梅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才说:“崔洁真没跟你说过?唉,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不就跳个舞嘛,锻炼锻炼身体,多好啊,怎么还瞒着家里人呢。”
    韩勇摇摇头道,又追问道:“她什么时候参加的你那个老年舞蹈团?”廖艳梅顿了顿,却说道:“算了,你还是等她回来再亲口问她吧。”
    “崔洁她……她可能……”韩勇目光游离,声音低沉。廖艳梅诧异地问:“崔洁她怎么了?”韩勇无力地叹了口气,转身进屋时说道:“崔洁离家出走了。”
    廖艳梅一听这话,慌忙跟进屋去,着急忙慌地追问崔洁的事,当听说崔洁一个月前离家出走了,至今杳无音信时,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她背着家里偷偷去看过医生了,说是患了失忆症。”韩勇坐沙发上,一脸阴沉,“可能是出了门,不记得回来的路了吧。”
    廖艳梅满脸的不可思议:“崔洁身体看起来好好的呀,怎么可能失忆呢?我可是一点儿也不信。老韩,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欺负她了,她才离家出走?”
    韩勇一听这话,立马瞪着眼睛,扯着嗓子嚷道:“廖艳梅,你可别血口喷人。崔洁离家出走,跟我毛关系都没有。”
    “哼,就算她没有患什么失忆症,早晚也会被你气得离家出走。”廖艳梅丝毫不给他面子,是因为对他过去的事一清二楚,“当初还在水泥厂的那些年,你欺负她的事还少吗?你对她做的缺德事还少吗?”
    廖艳梅也是在知道崔洁的事情后,悲愤之余才说出这番话。韩勇本就是个暴脾气,顿时也来了火,怒声质问道:“你把话说清楚,谁做缺德事了?”
    “说的就是你呀。那我就一一说给你听听。”廖艳梅也不客气了,一股脑儿将当年的一些事全倒了出来。
    全国的下岗潮从一九九三年开始,但因为巴山镇水泥厂污染严重,所以被上级部门责令整改,同时要缩减产业。如此一来,势必就要裁员。
    当年,水泥厂的裁员开始以后,那些平日里表现不大好,经常消极怠工,而且喜欢打架的那一批人,就成了最先要被裁减的人。想都不用想,韩勇就在此列,不仅如此,还排在前几名。
    那天下午,裁员名单还没公示前,韩勇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个小道消息后,真正是气愤不已,把自己灌了个半醉,然后抓起一把菜刀就打算去找厂长拼命,但幸亏被崔洁给拦住。
    “你放开我,放开我。他凭什么裁老子?不让老子有饭吃,老子就让他没命再吃饭。”韩勇挥舞着菜刀,一不小心划伤了崔洁的手掌,顿时血流如注,他这才稍微消停下来。
    “我求求你,求求你别闹了。你要是出了事,我跟孩子们可怎么办呀?”崔洁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求求你不要再闹了,就算不为我着想,也多替孩子们考虑考虑吧。”
    韩勇已经被酒精熏红了眼睛,以他的性子,要不是崔洁拦着,他还真敢冲到厂长家里对人动刀,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那天晚上,崔洁守了韩勇一夜,几乎没敢合眼,直到第二天早上去了厂子,回来时带回个好消息:“裁员名单出来了,你弄错了,没有你。”
    颓废不已的韩勇顿时一跃而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问她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错,就贴在厂子外面呢。”崔洁话音刚落,韩勇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他跑到厂子的公告栏一看,果然没有自己的名字,但很快却发现崔洁赫然在列。他脑子顿时有点懵,又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好几遍,才敢最终确认没看花眼。
    崔洁在忙活家务时,韩勇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一见她就问:“你怎么没说看到自己的名字了?”崔洁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平静地说道:“我都还没来得及开口,你就跑了。”
    “不行,我得去找厂长,他凭什么把你给裁了呀?”韩勇的暴脾气又窜了上来,“老子怀疑是没给他送点什么吧。净他娘的欺负老实人。”
    “裁了就裁了吧,多大点事儿呀。”崔洁云淡风轻地说,“我都想好了,我一个女人,在家做做家务,照顾照顾孩子多清闲呀,好多人都求之不得呢。”
    那个时候,家里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也没人帮着带,确实够难的。韩勇听她如此一说,仔细想想也是,于是就没继续在这件事情上纠缠。
    事到如今,韩勇对当年的事依然记忆犹新,如在眼前,此时被廖艳梅一提醒,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那次裁员,真正被裁的应该是你。”廖艳梅这话一说出口,韩勇立马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差点没从座位上弹起来。廖艳梅全然不在乎他的感受,接着说:“我记得那天早上,崔洁一大早就去了厂子里,然后红着眼睛找到我,跟我说她被裁了。”
    实际上,廖艳梅当时是女工组的负责人,她昨天晚上已经提前获悉裁员名单,崔洁根本就不在被裁之列。
    “我再三追问,崔洁才跟我说了实话,还让我替她一辈子保密。”廖艳梅谈起那段经历时唏嘘不已,“是她去找了厂长,为了代替你被裁员给厂长下跪。厂长这才改变主意。”
    那天晚上,崔洁几乎整宿未眠,思来想去,最终拿定主意,决定用自己换韩勇。第二天一早,她直奔厂长办公室,谁知说明来意后,厂长勃然大怒,还将她骂了一顿。
    “你当我这里是什么?放牛场吗?是你想谁来就来,想谁下岗就谁下岗的地方?要不我这个厂长换你来当?”厂长阴沉着脸,“你家那个韩勇是个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就是想着你还不错,这才没将你一块儿给裁了。”
    崔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厂长,我知道韩勇不成器,可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不能被裁,他要是没工作了,我们家就垮了。”
    厂长却依然不松口,崔洁只好拿谎言骗他:“我身体不好,我有病。厂长,您把我留下来,我也干不了重活儿。韩勇身上虽然有不少坏毛病,可他身体好啊。而且我可以劝他以后好好工作,绝不再给您添麻烦。”
    就这样,厂长答应了她的请求。
    韩勇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这辈子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仅惶恐,而且羞愧,但也有不相信。廖艳梅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相信,就连我当时听崔洁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对,你们俩是夫妻,可你配得上她吗?你当年怎么追到她的,应该快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吧。”
    韩勇像个木偶,呆呆地坐那儿一动也不动,在他记忆深处,第一次见到崔洁时的情景,就像被烙铁一样印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