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川从父亲脸上看到了各种复杂的表情,那是他从小到大都从来没见过的慈爱。
俩人你来我往,转眼间已喝下半瓶酒。韩世川打算将酒瓶收起来,谁知被他一把抢走,又自斟了一杯。
“爸,喝多了伤身。今天差不多了,改日再陪您喝。”韩世川还想继续劝阻,韩勇却吼道:“你喝不了就别喝,一边儿待着去吧。”
韩世川无言以对,只好苦笑道:“就我这个酒量,您可以喝我十个。不过既然您兴致这么高,那我就舍命陪您到底。”韩勇却轻蔑地说:“能不能喝得靠真本事,不是靠嘴说的。”
“对对对,您说的都对。”韩世川已经开始头晕,眼看着他又给两个酒杯倒满,只好端起自己那杯使劲嗅了嗅:“爸,您都喝了半辈子,这酒是越喝越甜呢,还是越喝越辣?”
韩勇也嗅了嗅:“没味儿,跟白开水没什么两样。”韩世川于是问他:“那有什么意思?”他说:“你不懂,等你醉了就明白了。”
韩世川醉过,只记得醉了之后无比的难受。他感觉自己这杯酒下肚之后又会醉。韩勇冲他举起酒杯:“你妈在家的时候,成天管着我喝,我们俩就经常为这个事吵来吵去。现在她走了,也好,没人管着我了。我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想喝多久,想喝多少都没人管着,多好。”
韩世川没搭理他,继续吃菜、喝酒。终于,他感觉自己头脑昏沉,眼皮都快抬不起来,父亲在他眼前,也仿佛变成了一串串模糊的影子。
“爸,您知不知道……”韩世川语无伦次,舌头都快捋不直,“二哥、二哥他……他……”
韩勇依然烦他提起韩志飞,所以夹起花生米丢进嘴里,又含了一口酒,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听起来别提有多享受。
韩世川是真醉了,虽然意识清楚,可脑子里像装了一团乱泥,浑浑噩噩的。此时,他就想说话,不停的说话,仿佛只有不停地唠叨,心里才会舒服点。可他想说什么,却又浑然不觉了。
“二哥、二哥让我不跟你说、说他的事。爸,您就、就当我什么都、都没说……”韩世川说出这番话语之后,便趴在沙发上传来了浓浓的鼾声。
韩勇听他说出这番莫名其妙的话之后,顿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双眼不知所向地盯着某个地方,久久未动。
此刻已是晚上九点半,谭启发虽已躺在床上,但并未合眼,突然接到韩勇打来的电话,怕打扰病人,于是赶紧翻身坐起,蹑手蹑脚离开病房,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
“爸,您……”谭启发刚一开口,韩勇便问他:“你在哪儿呢?”谭启发微微一愣,忙回道:“这个点儿,当然是在家睡觉呢。有事您说。”
韩勇迟疑了一下:“我跟你问个事,你可别骗我。”谭启发都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于是一口应了下来。他沉沉地吐了口气,问:“韩志飞是不是又惹事了?”
谭启发立即想到了韩世川,所以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韩世川是不是回去说了什么。韩勇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韩世川:“他睡了。你就跟我说实话,韩志飞到底是不是又……”
“爸,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再跟您说吧。”谭启发担心他知道韩志飞的事情后会睡不着,可他随即抬高音量:“谭启发,我说你小子最近是不是……”
谭启发就怕他来这一招,慌忙止住他,无奈地说:“别骂了,别骂了,跟您坦白还不行吗?”接下来,他不得不将韩志飞的事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最后还叮嘱韩勇说:“爸,志飞他这样做,也是因为太想兰兰。”
“他想兰兰就可以乱来吗?”韩勇厉声骂道,“不成器的东西,一次又一次,韩家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谭启发身处黑暗中,看着从窗口里透出来的点点光亮,想象着韩勇发怒时的样子,轻叹了一声,安慰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您就算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他也听不见。不如等十五天后,志飞出来您再当面骂他。”
韩勇紧咬着牙关,被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加上喝了酒,更是燥热难安,于是又把谭启发和韩世川连带着骂了一顿:“好啊,你们俩竟然都瞒着我,要不是他说醉话被我听见,我是不是一辈子都被瞒在鼓里?”
谭启发有些晕,忙问:“世川她喝酒了?还喝醉了?跟谁喝的呀。”他说完这话,很快反应过来,“爸,他跟您喝的吧。哎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父子俩好不容易坐一块儿喝酒,怎么也不叫我作陪呀。”
韩勇没好气地骂道:“陪个屁。等明儿他醒来,我再收拾他。”谭启发大笑道:“世川这酒量,敢跟您喝,那不是以卵击石嘛。爸,您不是故意把他灌醉的吧?”
韩勇挂了电话,回头瞅了一眼韩世川,又想起韩志飞,眉头不由得紧锁在了一起。
谭启发兴奋不已,虽然蹑手蹑脚地回到病房,可他内心抑制不住的喜悦,一下子就被韩桂芳感受到了。她坐了起来,压低声音问:“谁的电话呢?”
谭启发看了一眼另一张病床上的患者,啧啧地说:“爸的电话。世川晚上回去,竟然跟爸喝酒了,还喝醉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真的吗?”韩桂芳也很惊讶,在她的印象里,这可是破天方第一次,“爸大晚上的给你打电话就说这个事?”谭启发这才收敛起兴奋劲儿,情绪略显低落地说:“爸打电话过来,主要是问志飞的事。世川应该是喝醉后,不小心说漏了嘴。”
“爸应该又骂人了吧!”韩桂芳太了解父亲,谭启发讪笑道:“不止骂了志飞,连我跟世川也一起骂了。”
“你都瞒着他,他不骂你才怪。”韩桂芳嘟囔着,又慢慢躺了下去。谭启发坐在床头,想象着韩勇和韩世川父子俩在一块儿对饮的情景,不免又笑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秦大发按照原计划给韩世川打电话,但没想到手机关机,又多等了半小时,仍然打不通电话,只好开车来到家里。
开门的是韩勇,他认得秦大发,也知道秦大发过来是为了找韩世川。秦大发得知韩世川昨晚喝醉,都快十点了还没醒来,不禁惊讶地问:“川哥这是跟谁喝的呀?”
韩勇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自个儿喝的。”秦大发更是觉得奇怪,韩勇问他:“有事?你去床上叫他吧。”于是,秦大发将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韩世川叫醒过来,韩世川整个人仍是迷糊的,当看清秦大发时,猛然清醒,然后问他几点了。
“早着呢,还不到十二点!”秦大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开起了玩笑,“要不你再睡会儿?”韩世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对不起,喝多了,睡过头啦。”
“跟谁喝的呀?谁这么能喝,看把你醉的。”秦大发追问,韩世川说:“陪爸呢。”秦大发还以为自己听错,出门时看看韩勇貌似一点事都没有,上车后才敢说实话:“你陪叔喝,叔一点事儿没有。敢情叔一口没喝,你自己把自己给喝倒了呀?”
韩世川苦笑道:“爸的酒量,你知道有多少吗?”秦大发摇了摇头。韩世川伸出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哑然失笑,叹道:“能一直喝呀!怪不得你被喝成这样。”
“值得!”韩世川笑道,“平生第一次陪爸喝酒,醉死也值得。”秦大发明白他的心思,也不禁笑了起来,然后提起让他带韩勇去饭馆的事,还说一定要陪韩勇好好喝两杯:“咱们一块儿陪他老人家,老人家又不是酒坛,我就不信他还能一直喝。”
巴山旅行社是镇上开得最早,生意也最好的旅行社。秦大发跟这个旅行社有业务往来,所以认得里面的个别人。他将韩世川带来旅行社之后,找到了一位多次找他包车的地陪工作人员。
韩世川说明来意,同时出示了母亲的照片,对方先是在电脑里查询了信息,但显示并无登记。
“麻烦帮忙看看,我母亲这几周有没有来旅行社咨询过旅游事宜?”韩世川虽然对此行并不抱有多大希望,但既然来了,还是不死心想多问问。
这名工作人员跟他说了实话,旅行社工作人员和客人的流动性都很大,能记住老人的机会几乎微乎其微。
“方小姐,你看这样行吧,我把我的电话留给你,如果想到什么线索,麻烦联系我。”韩世川跟着秦大发回到车上,又去了另外两家,得到的结果几乎一模一样。
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韩世川和秦大发找了个路边摊,点了两碗面条,一人一瓶矿泉水,简单对付了一口。
“别灰心,旅行社没有线索,还有别的办法。”秦大发冲满头大汗,一言不发的韩世川说,“我刚才仔细想了想,就我们两个人这样找,不仅需要花费太多时间,而且人也受累。现在网络寻人也试过了,既然没效果,不如试试最原始的法子。”
韩世川不解,问他还有什么法子没试过。秦大发用手比划着说:“你想想看,大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离家出走,要离开巴山镇的话,如果靠一双脚能走多远?所以坐车离开的可能性极大。”
“每天南来北往的车那么多,怎么找?”韩世川刚刚燃起的希望很快又熄灭,“之前在车站也查过监控,这个法子恐怕……”
秦大发却说:“你有没有好好想过,大妈万一没进站呢?”韩世川正打算喝水,又将矿泉水瓶放下:“没进站的话,所以监控拍不到?你的意思是妈有可能在半道上的车?”
秦大发点点头说:“大妈不是没有身份证吗?进站的话必须买票,但在半道上车的话,就不一定需要了。”
“妈应该想不到这些吧。”韩世川言语中充满了不自信,秦大发却说:“虽然车站有规定,半道上不许带人。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经常遇到半道上拦车的,要是有空位就停车,难不成送上门的钱不赚?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赌一把了。”
他的想法是将大妈的照片打印出来,然后去所有车上发放、张贴。
韩世川仍在犹豫,秦大发又劝道:“川哥,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我来搞定。混了这么多年,跑车的我都认识,基本上都是朋友,一人一支烟,分分钟搞定。”
就在这时候,韩世川接到个陌生电话,竟然是旅行社的方小姐打来的,问他人在什么地方,能不能赶紧去一趟旅行社。
“是有什么线索吗?能能能,我马上过来。”韩世川挂断电话,兴奋不已,冲秦大发嚷道,“方小姐打电话来,说有妈的线索。”
秦大发也跟着兴奋,一脚油门踩到底,十来分钟就又回到了旅行社。
原来,方小姐中午跟同事吃饭时,随口间提到韩世川找人的事,并将照片转给同事们看了一眼。谁知,其中有个刚从外面回来,叫张淼的竟然认出了崔洁。
“差不多两个月前,大妈来过这里。”张淼之所以对崔洁印象深刻,是因为崔洁问过她去东北旅游的事,“大妈问我什么时候出发,在什么地方乘车?”
韩世川和秦大发面面相觑,以为崔洁竟然真的报名了前往东北的旅游团。可张淼接下来的话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本地游生意太火爆了,老年团又不赚钱。我们旅行社近几个月人手不够,所以早就停了这条线路。”
方小姐也给予了肯定答复。
“大妈既然没报名,为什么要过来咨询去东北旅行的事?”秦大发满脸疑惑,但更多则是感觉事情很诡异。
韩世川也疑虑重重:“妈很久以前确实想要报名,不过最后因为别的原因并没有报名。”
二人从旅行社出来时都陷入了沉默,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过,韩世川随后给徐若兰打了个电话,把这边查到的情况跟她一说,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妈当时确实没有报名,也没去东北,这个我绝对可以肯定。不过,后来有没有报名,妈也没跟我说,我也不清楚。要不你回去问问爸?他可能知道的会比我多。”
韩世川和秦大发分别时,秦大发说:“川哥,我们分头行动,你查你的,车站这边交给我。有什么消息随时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