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岗山后山，范离拖着已经疲惫不堪的赵嬛嬛走出了纸坊仓库，将她交给杨九儿照顾。
而自己则独自坐在仓库外，搓着手上的血迹。
他沉默不语，就连曾孝序与张叔夜二人在旁，他也没有去理会。
他可以将敌人毫不犹豫的置于死地，可亲手送走战友的负罪感，让他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既然担起了这份担子，不管你想做或不想做的决定，你都要去做。”
“慈不将兵,仁不秉政，走上这条路，很多事情，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张叔夜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
他为将数十载，经历的只会比范离更多。
做过的决定，要比这个年轻人更为狠辣。
心存仁慈，不堪为将，这是张叔夜对一个人有没有将帅之才的衡量标准。
如果范离迈不过这道坎，那他就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将领。
战争的残酷，可以把一个好人逼成恶魔。
获得胜利的方式，是不择手段的。
这世间，拥有将帅之才者不计其数，可能成为将帅者却寥寥无几。
究其原因，很多人都迈不过自己这道坎。
在血腥残酷的战争中，躲不过良心上的谴责，最终远离甚至逃避战。
也许在将来，范离可能会面临更大的困境，所要做出的决定更加残酷，到那时，他又应该如何？
“仁人志士，身虽死而道犹存，作为统兵之将，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不必过于自责。”
“战争总是要死人的，兵将本是同命，只不过责任不同而已，归根结底，都是向死争胜。”
“将士舍命，本官即是青州知州，就要为黄岗山死去的将士争功！”
“这两日你且将此战伤亡军功报给本官，州府会按功劳大小，酌情抚恤将士。”
还是曾孝序来的实在。
劝说不如实际行动，有功就赏，有过就罚。
为的就是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将士们舍命护国，自有精诚报国之心，国家更要有赏罚之度量。
范离听到如此，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最起码，州府曾大人是表明了态度，承认了黄岗山义从军的功劳。
这样他也能对全军将士，及家属有个交代。
“下官在此替义从军活着的死去的将士及其家属，谢过知州。”
范离起身恭敬行礼，大声感谢道。
“你先不用谢我。”
“从即日起，义从军就不要再叫义从军了，其军制正式归入大宋青州军属，将士们死命报国，本官不能让死去将士连个名分都没有啊……”
“范里正以为如何？”
曾孝序止住了他的感谢。
而后直接将义从军划归到宋军序列，说白了，就是黄岗山义军被招安了。
就看范离愿不愿意而已。
而这，也是曾孝序给他的最后一个考验。
如果范离明大义，那在这之后，他会送出一份大礼！
“全凭知州大人决断！”
范离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因为这一直是他考虑好的事情。
如此乱世，仅凭黄岗山单枪匹马，成不了大事。
借势依附，才能让黄岗山得到更多的资源。
“很好！范里正果然明事理。”
曾孝序心里一阵畅快，不禁夸赞出口。
这小伙子他是真没看错，行事果断，才智过人。
而且懂的顺势而为，知道进退。
既然范离如此爽快，那他当然不会吝啬。
随后曾孝序邀请二人去山下再议一事。
虽然范离、张叔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还是欣然应允，随他一起下山了。
“老夫方才没看错的话，那女子应是姓赵吧？”
在下山的山路上，曾孝序小声问起身旁的张叔夜。
之前范离从仓库里搀扶出来的女子，他看了好一会。
怎么看，都像宫里那位，所以就问了出来。
“嗯……”
张叔夜没有隐瞒，承认了那女子就是宫里的。
“是宫里的哪位？”
曾孝序再次开口询问。
“太皇二十一女柔福帝姬，还有仁福帝姬也在山上。”
张叔夜一直在暗中保护皇室成员，可上山的数千人中。
他只找到了两位帝姬，其余皇室成员他还不知下落。
估计跑出来的，也只有他们二人了。
而曾孝序听到这声回答，一张老脸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想着诸多事情。
皇室成员的身份，在这个时候很微妙。
他不知道该不该跟范离讨要二位帝姬，握在自己手中。
要了，范离不一定能给，再怎么说是皇室成员，如若大宋还有再起时，就是功劳一件，谁也不会轻易松手。
而且，如今赵宋皇室成员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谁得到，都得面对金人的怒火，更何况柔福帝姬是金太宗指名要得到的女人。
完颜宗望虽然退去，但如果金太宗不放手，早晚还会挥军来夺。
不要，曾孝序又觉可惜。
想来想去，他认为还是先把事情办完再说吧。
很快，三人来到山下宋军大营。
曾孝序遥望偌大的军营，心中五味杂陈。
这两千宋军，是他费尽精力攒下的家底，可如今却要将兵权交到了别人的手里。
“范里正，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老夫为保一方太平，耗尽了余生。”
“老夫决定，增设黄岗军镇，置防御使都统全县兵马。”
“这块令牌你且收好，往后这两千宋军，便是建县的底子。”
曾孝序将一块防御使令牌交到了范离的手中。
这个决定，他早已经考虑好了。
青州下辖各县如今大多不受州府节制，如果想要震慑各县驻军，他只能如此为之。
黄岗山地处青、潍二州交界，临近寿光县界。
而寿光县青州军防御使高珏坐拥上万兵力，却有降金之心。
黄岗镇增至县制，必会向周边挤压制区。
有范离这个主战派激进分子挟制，寿光防御使高珏怎样也会有所顾虑。
“谢大人！”
范离立刻收下了防御使令牌。
这东西正是他想要的！
曾孝序打的什么主意，他当然清楚。
但不管做什么事，是要权衡利弊的，利大于弊，那便可以去做。
青州不稳，曾孝序急需制衡各县驻军逐渐膨胀的野心。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沸腾的滚水中，加入适量的冷水，让它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