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郎主金言请萨满,尚书走马不曾闲。
直观长白山中景,恰似当年龙虎山。
草莽如今成太尉,招安玉语凤凰关。
看罢勇壮英雄处,又似当年再闭环。
话说金朝异族国师如何?那金国正以山川为尊,封禅大统,教名“萨满”,萨满者自称“博格”,或简称“博”。就如佛家自称小僧,道家自称贫道。想当年金朝建国之初,有司言:“长白山在兴王之地,礼合尊崇,议封爵,建庙宇。”后礼部、太常、学士院奏奉敕旨封兴国灵应王,即其山北地建庙宇,名曰始祖庙。后擢女真部能上达天时,下通地理,中和宇宙,神先圣人,纥石烈伊里胜任担职“兴国英灵王”。每岁于春秋二仲月降香致祭。自“兴国灵应王”六十三岁寿终正寝,传至长子纥石烈达及,达及法力更胜,便封为“开祥应德王”。自“开祥应德王”昭运六十一年,不曾断绝国运。如今再传至小子纥石烈兀里昧,先封为“开圣永宁王”,新任郎主深感其恩,后加封“圣公”二字,便作“开圣永宁圣公”。“开圣永宁圣公”至今庇护大金繁荣昌盛,不敢懈怠。
当时郎主得了战报,乃对众爱卿道:“宋军请提点监天司妖道,鼓弄法术,迷惑人心,扰乱军卒,苦不堪言,便请国师开圣永宁圣公屈尊,开往前线,与宋军斗法。今俺亲写敕旨,着礼部尚书亲往长白山,请国师下山助战。”当下郎主执笔亲书,并降神香一炷,钦差礼部尚书颜盏为国使,前往长白山,宣请开圣永宁圣公纥石烈兀里昧星夜驰援真定府完颜宗望处。就金殿上焚起神香,亲将丹诏付与颜盏尚书为使,即便登程前去。颜盏领了旨意,辞别郎主,不敢久停。从人背了诏书,金盒子盛了神香,带了数十人,上了铺马,一行部从,离了上京,取路径投长白山来。于路上但见:
白山黑水,遥岭远土。风雪绽锦绣山川,日月照真金社稷。冰清如玉,时过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罗衣荡漾琼花内,骏马驱驰银屑中。
且说颜盏尚书赍擎御书丹诏,一行人从上了路途,夜宿邮亭,朝行驿站,远程近接,渴饮饥餐,不止一日,来到长白山下敖东城。当地大小官员出郭迎接,随即差人报知长白山始祖庙萨满博众,准备接诏。次日,众位官同送尚书到于长白山上。只见始祖庙许多博众,鸣钟击鼓,香花灯烛,幢幡宝盖,一派仙乐,都下山来迎接丹诏,直至始祖庙前下马。入院看那始祖庙时,有三座大殿,左边是白山之司,右边是黑水之司。中间便是金顶天地大殿,端的是好座天地殿。但见:
青松虬曲,翠柏阴森。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天地神畔,依稀垂柳名花;男女仙边,掩映苍松老桧。左壁厢蛇鹰豹狼,参随着祖先众神;右势下金雪雷土,簇捧定自然群仙。束发仗锤,父亲金身踏五仙;披发摇鼓,母亲玉体伏八神。前排一男一女,对相并肩;后列一雌一雄,双同接踵。阶砌下听得潺湲,都是天池之水;墙院后观得环绕,全是长白之山。苍鹰鸣击长空,金鳞翱翔浅底。树梢头有献果紫貂,莎草内有衔芝梅鹿。金顶殿上鸣金钟,博格步虚;玉石堂前敲玉磬,圣公礼斗。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瑙。早来门外彩云现,疑是天神送地仙。
后人有《长白山行》一诗道:
长白山雄天北极,白衣仙人常出没。
玉龙垂爪落苍崖,四江飞下天绅白。
匹马渡江龙飞天,云起侯王化千百。
至今甲第多属籍,时清球马争驰突。
锦鞯貂帽猎春风,五陵豪气何飘忽。
当下上至大殿博格,下及博童侍从,前迎后引,接至金顶殿上,请将诏书,居中供养着。颜盏尚书便问监宫博格道:“圣公今在何处?”博格向前禀道:“好教尚书得知,开圣永宁圣公于今早降下法旨,道说:‘前夜,俺夜观乾象,算来有天罡地煞恶星北上,要来毁金国本。俺族有幸,得郎主重任,封禅固国大法师,不可不察。如今我且驾驭金雕,飞云千里去与天罡地煞争取天命,晓绝胜负。若有本朝使者驾到,当以禀明,好生管待,不得疏忽。’因此寻不见也。”颜盏尚书见说,方才放心。博格一面教安排筵宴,管待尚书;请将丹诏收藏于御书匣内放了,留在玉石堂中,龙香就金顶殿上烧了。当日寺庙内大排斋供,设宴饮酌。至晚席罢,止宿到晓。
次日早膳已后,众博格并提点执事人等请尚书游山。尚书大喜。许多人从跟随着,步行出静房,前面两个童子引路,行至庙前殿后,看玩许多景致。上至天池,展奇异辉煌之境;中观天河,有雷霆万钧之势;下感温泉,乃汇聚青龙之间。诸景看遍,行到后山一所去处。颜盏尚书看时,有个石碑,风雨蚕食久矣,依稀见三个字:黑风口。尚书指着碑道:“此是甚么去处?”博格答道:“此乃是前代兴国灵应王所立之碑,碑后不远有一洞,唤作黑风洞,只是一处通风所在,无甚趣处,尚书不必观摩。”尚书听得,近前来看石碑,正抬手去摸,那石碑颤颤巍巍,洒下许多石灰来。博格忙来扶住石碑,又劝尚书一回。尚书这才甚觉无趣,转身要走。迈开步来,忽听身后狂风呼啸,风云变色,一股子黑风飒飒,迷得众人,眼睁不得,口呼不得。不一刻,直把那石碑吹倒,黑风方散。众博格大惊,忙来护住颜盏尚书。颜盏尚书见状,心下大骇,浑身冷汗,捉颤不住,不敢逗留,慌忙走了。都回静房急急收拾行李,引了从人,下山回京。众博格并从人送官已罢,自回宫内修整殿宇,竖立石碑,不在话下。
再说颜盏尚书在路上分付从人,教把倒石碑一节,休说与外人知道,恐郎主知而见责。于路无话,星夜回至京师。进得上京城,闻人所说:国师圣公特来与郎主谢旨,禀报观星之事。说罢,国师圣公辞朝,乘雕驾云,转走真定府去了。颜盏尚书次日早朝,见了郎主,奏说:“圣公乘雕驾云,先到京师。臣等驿站而来,才得到此。”郎主准奏,赏赐颜盏,复还旧职,亦不在话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宋金对阵如何,却说宋公明引着花荣、杨志、李逵,四人颁领圣旨,望齐州凤凰山来招安。迤逦来到齐州,早有当地太守引本地大小官员,于十里外迎客亭等候。迎着宋江等人,请到府中,设筵相待。宋江见状,便来与太守寒暄一番。都说了备细,又动问招安一节,问道:“不知凤凰山一脉好汉如何?”太守道:“自杨将军上任以来,徐进等好汉不曾侵扰州府,每日安分守己,专等诏安。”杨志又道:“哥哥且听小弟愚意,招安一事最好。只是一件:哥哥到那里须是陪些和气,用甜言美语抚恤他众人。好共歹,只要成全大事。哥哥留个清名于万古。他数内有几个性如烈火的汉子,倘或一言半语冲撞了他,便坏了大事。”李逵大喇喇道:“甚人物听了公明哥哥大名,不来剪拂?若有这般人物,看俺打杀了也不?”宋江闻言,骂道:“黑厮休胡闹,若这般气性,到时别去最好。”李逵闻言,吐舌不语。花荣又来打圆场道:“哥哥不必动怒,有我在,定教这黑厮乖哩。”当下一面安排筵宴,送至馆驿内安歇。有诗为证:
一封丹诏下青云,特地招安有义军。
太尉公明衷大礼,凭心善意策华勋。
且说次日,齐州先使人去凤凰山报知。却说徐进每日在聚义厅上聚众相会,商议军情。早有细作人报知此事,未见真实,心中甚喜。当日,有一人同齐州报信的直到聚义厅上,说道:“朝廷今差殿前都太尉宋江,赍赦罪招安丹诏一道,已到齐州城内。这里准备迎接。”徐进、高托天、张万仙三个大喜,遂取酒食并彩缎二表里,花银十两,打发报信人先回。徐进与众人道:“我们受了招安,得为国家臣子,不枉吃了许多时磨难,今日方成正果。”众人皆赞:“大哥哥同喜。”先令丁晨、郑娘子准备筵席,委李玉堂都管提调,督促:“务要十分齐整。”铺设下太尉幕次,列五色绢缎,厅上厅下,搭彩悬花。先使李太、刘文若、孙佐、孙佑预前下山,离二十里伏道迎接。
且说李太引着三个随行,带引五六人,并无寸铁,将着酒果,在二十里外迎接。宋公明当日在途中,花荣、杨志常伴左右,只有李逵不乘马匹,在马前步行。背后从人,何止三二百。齐州的军官约有十数骑,前面摆列导引人马,背着诏匣。齐州牢子前后也有五六十人,都要去凤凰山内,指望觅个小富贵。李太四个在半路上接着,都俯伏跪在道旁迎接。那李逵怪眼圆睁,便来问道:“你那徐进大似谁?俺家公明哥哥到此,如何不亲自来接?”李太等俯伏在地,请罪道:“自来朝廷不曾有诏到寨,未见真实,徐进与大小头领都在山下一关迎接。万望太尉暂息雷霆之怒,只要与国家成全好事,恕免则个。”宋江使了眼色,当下有花荣提枪,用枪柄驱赶李逵,喝道:“夯货讨打,还不退下!”李逵忙来格挡,口里嘟囔:“是他不敬俺哥哥,怎地打俺。”宋江道:“你若好好询问,那个打你?”李逵听了,恐恼怒了宋江,一溜烟先跑了,不知哪里去了。宋江又怕李逵闹事,叹道:“当时不教他来,他偏要来,来了又要怄人。如今不见去哪里闹,如何得了?”花荣道:“哥哥勿忧,我这便去追回李逵,定不教他惹事。”宋江道:“最好,寻着这黑厮直回城里看着便可。”花荣得令去了。有诗为证:
乾坤辗转便招兵,太尉公明有远名。
大宋清廉成好事,黑风恰险毁前程。
当时宋江又来与李太道:“我这兄弟性子忒直,生来口无遮拦,众位好汉见谅。”又教李太等人请起。李太等谢恩起身,又来引路。看看都到关下,徐进等都在那里迎接,香花灯烛,鸣金擂鼓,并山寨里村乐,一齐都响。宋江上前,徐进等接着,纳头便拜。宋江下马扶起道:“好汉请起,如今你我和合一处,共为大宋效力,实乃我等福分,怎能受此大礼,当受宋某一拜。”言毕,就来施礼。徐进哪里受得?忙来扶住道:“太尉不必如此,请山寨里说话。”当时便请宋江上轿,令众人大吹大擂,迎上山关来。徐进引四十四个头领都跟在后面,直迎至聚义厅前,一齐下马,请宋江等上堂。宋江却见聚义厅前绣字红旗二面:一书“忠良千钧之志”,一书“义节敢炽之心”。心下大喜,暗暗夸赞。此时是十月间天气,都穿厚袍战袄,跪在厅上,拱听开读。宋江于诏书匣内取出诏书,递与杨志。李太就来赞礼,众将拜罢。杨志展开诏书,高声读罢了诏书。
其中言辞恳切,下面徐进等人听得大喜,都来山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徐进传令,教请宋江、杨志居中而坐。众头领拜复起居。高托天进前称谢道:“小可引杨志贤兄引荐,得识台颜,多感太尉恩厚,于天子左右力奏,救拔我等再见天日之光。铭心刻骨,不敢有忘。”宋江道:“宋某深知义士等忠义凛然,替天行道,今见两面大旗,犹似宋某当年梁山泊聚义之时,想来感慨。闲言少叙,如今金军入境,国难当头,却无御酒、金牌、绸缎等赏赐,只有征伐之苦劳,非我之愿。今见我颜面,烦望义士早早收拾启程抗金,休负圣天子宣召抚安之意。”张万仙道:“太尉不必这般说辞,想来国家大难,我等怎能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赏赐权且记下,为国杀贼才要提起。”众人然是。宋江闻言,欣然交集,赞道:“国有众兄弟,实乃万幸。”徐进又来请宋江、杨志入席开宴。宋江道:“实不相瞒众兄弟,前线大战在即,宋某虽不才,然要去前线与众兄弟共患难,不便在此吃喝玩乐,少罪。”徐进认理:“太尉日理万机,便不做苦留,还有一点,悉听遵命。”宋江道:“不知何事?”徐进道:“如今招安已成愿为我一军起个名。”宋江闻言,又见那两面红旗,便道:“你看此名如何?”就说出一个名字来,有道是:天魁星重归战场,大耗星军起沧州。不知宋江要起甚名字,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