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正在翻书。托柳烟遥的福,为他准备了大量轶史,每次看完碧落图,他便以此自娱,若是碰到有趣的章节看得过瘾,多少还能补充些神识。
《先皇后世家补遗》这本书就让秦晚如获至宝,里面介绍的是萨风和发妻孝德纯仁皇后李胜珠的旧事。作者据说访取了皇后老仆的后人、在世宫女等,可信度颇高,所以秦晚有些舍不得一次看完,每阅一章便收起,如同小孩吃糖,用牙齿磨着细细品味。
“闭门锤楚,骂不绝,帝困窘,易容避廷卫,偷至宰舍过宿,后携健妇挝门如雷,二人终不敢出。”说的是萨风和建国后的一件故事。被部下簇拥着登基当上皇帝后,相当长一段时间,萨风和完全不在状态,每日里不是呼呼大睡,就是溜出宫外找旧将喝酒赌钱。
按道理说,身为皇帝应当有勤政的觉悟,所谓十日一旬,逢旬休沐,一个月要上朝二十七天才对,辍朝罢政是昏君才有的标签。萨风和反过来了,他一天上朝,九天休沐,不喝酒赌钱睡觉的时候,便戴个帽子在内外城乱转,所有事情全部扔给庾平。为了怕麻烦,连刻的木头章子都交待给了“王之侧影”,道声有劳,人就不见了影踪。
陈归仁非常生气,作为庾平之外文官之首,每天顶着鸡叫最早上朝的就是他,可往往看到的是庾平板着的一张脸。第一句,“陛下身体不适,各位的奏本都给我吧”,第二句,“归仁兄麻烦你留一下......”
然后上书房里,就是庾平和陈归仁两个人对着一摊奏折进行批阅和审定。一个读一个批,偶尔交换下意见。每次陈归仁看到庾平用朱笔在奏折上写“朕知道了”、“朕甚满意”,眼皮就忍不住地跳。批完还得用玺,木头章啪地一盖,声音直戳到心尖子上,气得老头含泪不停默念“造孽呀”,“折寿哇。”
让陈归仁在这种不成体统的环境下没有暴发的唯一原因是政务没有出纰漏。抛开犯上作乱使用朱笔皇玺不谈,庾平和他搭档这段时间,各项事情井井有条好歹没出岔子,可另外一人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庞策要疯了。他换过了被皇帝收买的宫内守卫,赶走了和他一鼻孔出气的侍臣,连宫门都换了锁,但这一次萨风和又瞒着他溜出了宫。望着泰宁宫地砖下黑乎乎的洞,谁能想到一国之君这么努力,会挖洞逃出宫去玩呢?
这段时间,庞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围追堵截萨风和上。按照制度,他若出行,身边最少得有一百二十人的护卫小队,可萨风和完全不体谅下属的麻烦,空着两手出去,空着两手回来,不知道多少人为他捏着汗。
而且这家伙身手还不弱,特别是擅长逃跑,即使被发现了,侍卫们也难追上。每当某处传来消息,“皇帝去茶楼啦!”,“皇帝在戏班子里面啦!”,庞策就像恶梦上身一般,想象出他被刺客捅成马蜂窝的样子。
“他妈的,还挖得这么深!”被全国称颂为“土之坚壁”的庞策,卓绝的防守能力即使是旻候的破摧军也无法奈何,可这次他的脸丢光了,身为侍卫总队长,萨风和从他眼皮子底下跑掉,纳兰明月、赫连连城他们会怎么看自己呢?
看着面前猛灌烧酒,两眼通红的庞策,被誉为“策士第二”的肖洵也有些同情。当年他们联手让旻候打了场大败仗,一文一武结下了友情,想了想肖洵说道:“庾平太宠他,你去找也没用,我教你去求个人,见到之后,你别的啥也不干,就抱着腿先哭一轮,哭完等她开口,你再说话。”
然后庞策找上了皇后李胜珠。“珠姐!呜呜呜呜呜。”耿直的庞策五岁后第一哭献给了她,之后就是秦晚看到的结局。从那以后,虽说和励精图治沾不上边,好歹萨风和上了几年的老实朝。
“嘿嘿嘿嘿嘿嘿。”秦晚边看边傻乐,这皇后太厉害了,玄真有点她的风采呢。正羡慕着前朝皇后的丰姿和怀念路玄真,秦晚忽地一凛,立刻放下书卷,站起身垂首道:“参见娘娘”。
武丹仪有些诧异地看着秦晚,这人对自己到来反应比之前更快了,她仔细盯着秦晚的脸,发现这青年双目已经有些看不出深浅。
“你神识进步挺快。”“托娘娘的福,这图对晚辈帮助很大。”武丹仪不由有些后悔,她并不希望秦晚的成长超出自己控制,好在这小子身负化功丸之毒,也没必要太过在意。她哼了声道:“修行最重循序渐进,急于求成的话之前得的好处,该吐出来的时候必会吐出来。”
秦晚心说我哪止急于求成,根本就是拔苗助长好吧。他这两天,每次观圈前所吃凝神丹已增至两颗,借用药力和宝图,神识的炼化突飞猛进,所以才更早发现武妃的到来。
“我有任务交给你。”秦晚心说你就使唤我吧,乐得多打听些你们皇家的事情。他忙问道:“这次可是要探查天龙府?”按秦晚的估算,老三那边问题解决了,应该轮到老大才对,可武丹仪却斥道:“耍小聪明想当然,没要你去那!”
“啊!”秦晚愕然,武丹仪森然道:“再有一次,要你一臂。”秦晚心知这人说到做到,忙不迭认错。过了会,武丹仪冷冷说出命令:“我要你明天去一趟寒城。”秦晚这次不敢作死,赶紧领命,眼珠骨碌碌乱转,不知要去做什么。
“云国的人要来了。”武妃叹了口气。秦晚一脸懵懂的样子,其实他已知道云国雷家使者要来的消息,作为该国的修真第一大家族,表面目的是为其嫡男娶妻,实质上可能是战争之前的合纵联横吧。
看到秦晚不得要领的模样,武丹仪把云国背景和雷家求亲的事简单介绍完,开口问道:“雷家是云国第一大家族,据说光是他们一族已有我国数量的结丹境强者数量,你知道他们的人要来,代表着什么吗?”“晚辈不敢乱猜。”
“我让你说你就放胆说,不治你罪。”听到武妃这么说秦晚才抬起头来回道:“娘娘,晚辈觉得大战无可避免,雷家入境,探察我方实力和展示武力的目的固然有,更多的可能不在于此。”
“哦?怎么说。”武丹仪颇感兴趣。
“雷家的十多名结丹境强者是一股绳,我国的强者是一盘沙,真要打起来,我看对面侦察武备什么的,做不做也无什么区别。那么他们来使,最需要搞清楚的是两个问题。一是想知道如果占领我国能得到什么,二是我们内部有什么破绽。”
“哼哼,需问过我同不同意。”武丹仪微怒地说道。
“娘娘功力通神,可以说是萼国最后一着棋子,在彻底翻脸之前,肯定是不会暴露的。”秦晚果断猜测。武丹仪看着秦晚,略带欣赏地说:“你再讲下去。”
“是,回娘娘,若我是雷家家主,首先想的是占领萼国不难,但能够拿回什么以强大家族才最重要,如果大打一场后,拿回的东西值不回损失,回到国内恐怕有肘腋之忧。”“五条灵石矿脉还不够吗?”
“娘娘,战和守是两码事,我国灵石矿脉全部集中在帝峦南部,西边的金刚门,东边的归云宗,南边的阴魔派,相距都有数千里远。云国从北攻来,无法及时占领矿脉,我们完全有机会在这之前将之全部毁掉。”
“嗯,有道理,大不了一拍两散,不过这得几大宗门不反对才行。”武丹仪点头称是。
“所以雷家肯定要搞清楚能真正到手的有什么,而不是纸面上的矿脉。如果如娘娘所说,他们国有四十名以上强者,那肯定还有足以与雷家相抗衡的其它势力,所以雷家需要有攻击我国足够的理由,不然他们因作战实力受损,其它势力就难保不趁其虚弱突然发难。”
“很好,你是说我们可以借助其内部矛盾加以利用,对吧。”“回娘娘,现在情报不足,我只是这么猜想。”秦晚顺着这个思想继续分析道:“所以与其战而胜之,不如不战而屈人之兵,他们遣使过来,可能更多考虑的是威压我国令我国就范,将他们所要得的东西供手奉上。”
“我萼国没有这么软骨头!”武妃断然否认。“娘娘忠心护国,自然是这么想,不过难保下面的人个个都这么想。”“你是说雷家要分化我们?”“这就是我说的内部破绽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俸禄照发保证安全,绝大多数人是不会太介意谁当国的。”
“那你呢?”武丹仪突然问道,秦晚想了想,老实说道:“晚辈只关心身边人的幸福安危,除非得国之人残酷暴虐,不然与草民没有关系。”他隐讳地表示了自己看法,武丹仪叹了口气道:“你胆子不小,不过也是事实。纵然萨家这么多年来对国民不薄,但只要云国有足够手腕,相比打仗,下面的人肯定宁愿顺服。”
“所以与其替代旧朝,还不如扶植一个傀儡,只要利益不少一分一毫,相信雷家也不一定就得兵戎相见”,秦晚总结道。“这就是你说的他们的第二个目的了,要亲眼找到我们之中可以利用的对象。”“娘娘明鉴。”
武丹仪闭目思索了片刻,突然问秦晚:“你可会易容?”秦晚本想说不会,但又怕撒谎被对方发现,只得说:“略懂一些。”满意地点头后,武丹仪缓缓说道:“我懒得讲大道理,不管你愿不愿意,必须要为国家出力,不然我杀了你。”“是,娘娘。”秦晚人在屋檐下,只得老老实实答应道。
“事情办不好,你中意的那丫头,命也保不了!”武丹仪阴险地继续威胁。秦晚听到这话,心中一阵恶寒,作为母亲以亲生女儿性命来要挟人,实在是超越了秦晚认知。
“像你所说,在云国入侵前,我不能暴露身份修为,而且我皇明诀是正大光明之道术,从不藏头缩面,所以外出办事有时不太方便。”她这么说,秦晚才知道为何大家都能学易容术,偏偏青鸾怎么练也练不成的原因了,原来是功法天生受限。
“所以直到云国使者离境前,你要易容改换身份,协助军部处理对云国的侦察事务,与付丰平级!”“啊。”秦晚大惊,付丰是副大将,若与他平级,岂不是做了晁泰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去寒城之前,你先易容再去军部报到,叫什么呢?”武妃想了想说:“你便叫武敬吧,凭玉牌可以直接见付丰,他会告诉你详情。这件事办好了之后,我还会重重赏赐你。”武丹仪说完,人已在院门之外。毕竟这人修为未至结丹境,她心底对秦晚很不放心,但现在已经没有其它更好选择,只能寄望这小子争气。
经过这几天服食丹药,青鸾那妮子气血充盈,状态已经很好,也该到她完成自己使命的时候了。想到日间见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武丹仪心中居然闪过一丝不忍,但她很快将这种有害情绪拂去。
虽然是自己亲生女儿,但她罪孽深重,而且萨家儿女,以身许国本当应该。秦晚那小子说得不错,云国的人过来,肯定想着要找出帝京里能够利用的人,如果他们发现皇帝仍健康而且大权在握,估计会惊讶得说不出话吧。嘴角泛出一丝笑容,武妃向她的猎物方向追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