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导女官在前掌灯引路,低低声对众人说道:“童师刚刚施过针,陛下精神极好,已能坐起来了。”秦晚听了精神一振,运气真好,能见到童清奇。他立刻想到何百忌与洛非花,今次入宫,说不定能帮他们解决这个事呢。
走着走着,秦晚终于明白什么叫作深宫寂寞了。弯弯曲曲的回廊走道,一进又一进的院落,空空荡荡的天井平台,若是以他老秦家人口来算,住个百来户也不愁。这么大的宫殿只为皇帝皇后而建的话,难怪萨风和打死也不愿登基,太冷清了。
终于进入了凤和宫最大的一室,远远的一张巨床,拿秦晚和青鸾在鸡毛小店那床来比,足有数倍之大,明黄的帐幔已经掀起,床上有个枯槁瘦小的身体,正斜靠在支起的枕头上,皇帝闭着眼睛伸出手腕,有位老人正将手搭在他脉门上。
诊脉的老人也是干瘦干瘦的,不过精神远不同病榻上的皇帝,双目湛然如海,正露出思索的表情。秦晚将老人样子深深印入脑海,这就是萼国医术最强者童清奇。他想也不想取出白长容遗物瓷瓶,藏在手心朝童清奇不起眼地晃了晃,随即收入衣袖中,跟着众人齐声喊道:“参见皇帝陛下,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童清奇皱了皱眉,将手从皇帝腕上挪开,道:“最多一个时辰。”随后飘然离开,临走时秦晚耳中传来他的传音:“内城国医馆,明日辰时。”
靠在床上的身体一动不动,眼皮都没有睁开,一度让秦晚以为人已经死了,不知等了多久,似乎从更深处传来半声轻咳后,萼国皇帝嘴巴响起咕咕噜噜的声音,原本摊开接受诊脉的手,指向拜倒在地的青鸾。
守在他身边的女官,像是听懂了咕噜声开口朝青鸾说道:“公主殿下,去吧,您父亲等您很久了。”
青鸾起身走近榻旁,带着点迟疑和犹豫说道:“我,我来了。”指向她的手缓缓张开,女官赶紧拉着青鸾的手让皇帝握住,口型示意青鸾喊出更加亲密的称呼。“父亲,我来了。”这声说出,青鸾已经红了眼眶。
她的记忆不属于这里。懂事起,听的是莺歌燕语,见的是送往迎来,除了秋娘偶尔会向她讲述宫内的事情,青鸾从不曾觉得自己和一国公主有什么能重合的地方。开灵脉、修炼剑器之道,在天香楼一座独栋小楼里枯寂地过着人生。
想知道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想有个家。
在某天,青鸾开启灵脉后不久,终于从远方来客处知道自己是被驱逐在外的皇裔,而秋娘是负责看管她的人。青鸾很不解,为什么自己要被驱逐,难道以后也要一直被困在天香楼么?
那个人对她说的话,让十岁不到的小女孩恐惧不已,她试着逃走,却次次被带回。直到秋娘告诉她,连自己也保不住她了,再逃会一起死。青鸾心中抗争的念头止息了,她心灰意冷,木然地任人摆布,直到那天,秋娘给她惊人的消息。“你要入京,时候到了。”
她不甘、不愿、不服,爱上秦晚后又害怕、留恋、侥幸,直到这刻,看着床榻上眉目依稀与自己一样的老人,握住冰凉了无生气的手,却天然生出亲近和怜悯之情。
另一只手也艰难移过来,用力包裹住她的手。
青鸾没有缩手,任老人双手在她体温下慢慢升温。皇帝原本枯黄的脸,突然间红润起来,紧闭的双眼睁开,脸上露出笑容。他那几乎失能的声带重新开始工作,“嘿,小姑娘。”
青鸾娇躯一抖,她张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面前老人。在她寂寞的童年里,有次秋娘将她唤来,说是有难得的京城客人,想看青鸾刚刚学会的剑舞。虽然隔着纱帘,青鸾却认认真真一招一式完成了初次表演。结束的时候,帘内传出声音:“嘿,小姑娘,这个给你。”里面传出一盒京城最精致的点心,和大堆她从来没见过的,闪着灵光的石头。
那个声音温柔而虚弱,一如她刚刚所听见。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青鸾和声音主人对望着。皇帝微笑地看着独女,又转而露出羞愧的表情,他喃喃地向青鸾道歉:“对不起啊,对不起啊,真对不起啊,现在才让你回来,很对不起你。”浑浊眼泪滑落眼眶。
青鸾此时已哭得不能自己,她的疑惑和委屈在一声声道歉中被冲刷走了,心中只是怜惜。这个老人,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可能也有无比的为难吧,那次从京城来到玉州,大概也耗尽了他的精力吧。
老皇帝的手轻轻抚摸着青鸾头顶,“好女儿,我的青鸾,你再叫一声父亲?”“父亲!”青鸾乖乖地应着。“哎!”喜悦让老皇帝在床上甚至想坐直,女官赶紧又为他腰下垫上枕头。
“你坐,就坐这。”老皇帝心疼地让青鸾直接坐在榻上,开始问起她在玉州的日子。青鸾不太善于表达,就将自己蛰居天香楼,日常接受秋娘指导,专心修炼剑器之道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虽然不长,但听完她的讲述后,皇帝已显疲态,他满意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道:“委屈我女儿了,爹爹不会再让你吃苦。你先去见你母亲,迟些万事有我作主。”
等女官将青鸾带入后面,“恭喜陛下父女团聚!”,文思圣和宇文宗臣同时跪下叩首,在二人恶狠狠目光下,秦晚也尴尬地下跪,心说就当是跪老丈人,也不算吃亏。
皇帝的声音变为威严:“你们也来了,这次我女儿回来,都出了力吧。”“禀陛下,公主殿下洪福齐天,虽有周折,万幸没出差错。”
“嗯,说给我听听。”
“禀陛下,公主殿下这次上京是由护卫无名护送,臣已将他带来,由他为陛下说会更详细些。”
萼国皇帝并未睁眼看向秦晚,而是点点头道:“秦符师,辛苦你。”
秦晚的心跳了一下,这皇帝直说自己姓名,想必对宫禁防卫有足够自信,之前所说以化名进宫倒显得自己小气了。他站起来拱手施礼,无视左右丞相要杀人的眼神说道:“皇帝陛下,那我开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