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各家如今都没有心思吃早食,也无心下地干活。
一个个都愁眉苦脸地思忖着自家的秋税究竟怎样才能交齐。
即便交齐了,剩下的那点余粮又该如何养活一家子。
有的人则马不停蹄地朝着里正家奔去办理公验,想着早日进城买粮。
然而,他们却不知晓,县城里的各大粮店现今都实行限量供应,根本轮不到他们这些从村里进城买粮的人。
还有一些人家聚在一起,激烈地探讨着对策。
有人提议去借粮,可这年头家家户户都吃不饱,交完粮大概都没什么存粮,哪还有粮能往外借呢。
众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切实有效的办法。
李大爷家已经迎来送往了好几批前来打听县城买粮情况的人。
当听到说即便好几天前就去排队也买不到粮食后,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李大爷又送出一位村民到院门口,正准备关院门,就看到门口站着的李长仁。
李长仁过来有一会儿了,他正在门口想着来之前,在家和李氏商讨如何借粮的事。
他们在家经过一番盘算,发现自家的粮食仅够交秋税。
倘若真把秋税都交了,那他们就没有自家吃的粮食了。
可要是不交,那高达四石五斗的粮食税,就得去服兵役四年多。
最后张氏一番分析,说大伯家没有卖粮,起码有二十多石的稻谷。
但她却完全忽略了李大爷家人口比他们家多出好几倍这个事实。
她一个劲地怂恿李长仁过来借粮,声称如果不来借粮,他们一家人就只能等着饿肚子,或者眼睁睁看着李长仁去服兵役,这个家也就散了。
在她的怂恿下,李长仁也觉得跟他大伯借粮这件事可行,总不能让他去服兵役吧。
正因如此,才有了此刻站在李大爷面前,准备开始演戏的李长仁。
他的脸涨得通红,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一直在门外酝酿着情绪。
李大爷看到他后,便将他迎进院子,两人就在院子里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李长仁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伯……我……我家粮食不够交秋税,想……想跟您借点粮食。”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因为自小他犯了错,只要装可怜,大伯会看在他父亲早逝的份上,便会轻易原谅他。
李大爷脸色大变,急忙问道:“怎么可能?你那天到底卖了多少粮食呀?”
他心里很清楚李长仁家的田地情况,按理他家秋收的稻谷应该有十六石多,怎么会连四石多的秋税都交不起,毕竟他们家人口又简单。
李长仁眼神闪躲,嗫嚅着说道:“我……我差不多都卖完了,就剩三石多吧。”
被李大爷这么一质问,他不敢开口说出在家与张氏商量的,让他跟大伯说他已经把粮食全卖了并要跟他借四石粮食的事。
但也没有交代他家粮食够交秋税的实情。
李大爷一听,直接差点被气晕过去:“糊涂啊,你咋卖那么多,不用留着自己嚼用啊?”
“我想着,秋收后粮铺的粮食会大量上市,而且价格还会便宜,就想着赚个差价。”
李长仁低着头不敢看李大爷,低声解释。
当时卖粮的时候,他就想着秋收之后市面上应该会有很多粮食,粮价肯定会便宜,到时候他再去买就行。
他是按照交夏税的标准预留的粮食,另外多预留一个多月的嚼用粮食,其他的都卖了。
李大爷气得已经站起来,直跺脚,痛心疾首地说道:
“你呀你呀,当时拦都拦不住你,你只想到了赚差价,却没想过万一有个变故怎么办?现在好了,秋税交不上,跑来我这借粮,我哪有那么多粮食借给你啊!”
李长仁一听,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他双手抱头蹲在那,开始哭诉自己前几日不该不听劝把粮食卖了。
“大伯啊,我真后悔啊,前几日我就不该不听您的劝,把粮食给卖了。我当时怎么就那么糊涂呢,只想着眼前的那点银钱,现在如何是好,要交秋税了,我们家却交不上。”
李长仁一边说着,一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抹着泪水,那模样看上去无比凄惨。
此时的他一半是真情流露,一半是故意卖惨。
李大爷看着李长仁这般模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长仁啊,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只是你现在来找我借粮,我也是有心无力啊。我家虽然没卖粮,但这么多口人要养活,那点粮食也是紧紧巴巴的呀。”
李长仁听了李大爷的话,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李大爷会直接拒绝他。
虽然他知道李大爷说的是事实,他还是想再争取一下,他挪过去跪抱着李大爷的双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抽噎着:
“大伯,一点要帮帮我呀,我不想去服兵役啊,那可是四年多啊,我会死的。”
李大爷看着李长仁哭的如此悲切,心中也是有所触动的,可他实在是不能把家里活命的粮食拿来帮助他,一边是家人一边是亲人,他也不好抉择。
他缓缓地弯腰将李长仁扶了起来,然后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眼中满是纠结。
接着,李大爷无奈地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唉,你先回去吧,我也得好好想想办法,看看能否让你先把秋税交上去。”
李长仁听到李大爷有松口帮忙的意思,赶紧抹了抹眼泪,急切地叮嘱李大爷一定要帮忙给他借四石稻谷,然后转身回去了。
一直站在堂屋门口的李大娘走过来,拍了拍还在发愣的李大爷的肩膀:
“天呐,借四石粮食,他还真敢开口,老头子,你是不是打算给他借粮?告诉你,我不同意。你把粮食借给他,我们家都喝西北风去呀?是他自己把粮食卖了才导致现在这样的结果,怎么能全指望别人呢。”
李大娘接着说道:“而且,你看他都没事先考虑买粮的事,上来就想着和人借粮,就算要借粮也轮不到他呀,林婉比他更着急吧,林婉都没田没地没粮食,也没来开口借粮,他倒好,只晓得自私地过来借。”
李大爷无奈地摇摇头说:“唉,我也知道,可毕竟是亲侄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去服兵役吧。”
李大娘皱着眉头说:“那也不能不顾咱们自己呀,咱们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呢。他倒好,把自家的粮食全卖了,揣着银子,然后找别人借粮交税。”
这时,一阵凉风吹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李大娘叹了口气,继续问:
“那你准备给他借多少粮食?”
她其实心里想着借给李长仁,还不如把粮食借给林婉,反正交完税后粮食都吃不了几个月,到时候全家一起抱着饿肚子算了。
李大爷沉思片刻后说:“我也知道咱自家的情况,可长仁毕竟是咱亲侄子,咱也不能真就不管他呀,要不这样,咱借给长仁一石稻谷,让他先把秋税交了,然后再一起想办法熬过这段日子。”
李大娘无奈的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我也得去问问林婉那边的情况,有没有粮食交税。”
她想着确实不能完全不管,也就勉强同意了。
然后她叹着气转身进屋了,独留李大爷一脸愁容地坐在院子里。
觉得自己已经借到粮食的李长仁,不知道的是,他家也正在上演被借粮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