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皇上和娘娘……”鱼然刚说着，肚子就咕咕地响了起来，在安静的环境中异常明显。
    瞬间，鱼然脸色涨红，连忙又要跪下去：“民妇失礼了。”
    “没事。”明妍让桃儿把人扶起来：“雾夕上茶，不对，她现在有着身孕，给倒点温水，然后拿几盘点心过来给她先垫垫肚子。”
    又对鱼然说：“别紧张，今天叫你过来，就是之前在长生祠的时候见你很虔诚，看你好像怀着孩子还被人打了。”
    “派人去简单查了一下，知道你的处境不太好，今天叫你过来，是看看我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
    “你想与你相公和离吗？如果想的话，我可以帮你。”
    鱼然见她话落了，都还没有提起那个东西。
    壮着胆子抬眼一瞧，只见面前的女子，比自己要小上许多，一双眼睛干净清透，不染杂质。
    这时，雾夕端了点心和水上来。
    鱼然原本都被桃儿按着坐下了，此时又赶紧起来：“多谢姑娘。”
    “你先吃吧，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若是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和离，我也不会逼你的。”
    依着明妍自己的想法，弄死那渣男的心都有了，可明妍也知道，大家的思想是不一样的，她觉得好，人家未必这么想。
    帮人总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
    “多谢娘娘赏赐。”鱼然确实饿了，准确来说，她已经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小心翼翼的拿起桌上的点心，这才发现，跟精美的瓷盘相比，她的手是那么的粗糙、漆黑。
    毫无预兆的，一颗泪珠就从眼角滑落。
    等反应过来吓了一跳，这可是在皇上面前掉眼泪，那可不行。
    慌忙的又要跪下请罪。
    明妍赶紧让桃儿扶着她：“没事儿，你快吃吧，没人怪你。”
    “是啊。”桃儿也在旁边劝着：“我们家主子心地善良，人很好的，不然也不会因为一面之缘，见你受了欺负，就想着为你出头。”
    雾夕也说：“是呀，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你不吃，孩子也是要吃的。”
    “多谢娘娘。”
    在两个丫头的劝说下，鱼然不自在地坐了回去，拿起桌上的点心，小口小口地吃着。
    看得出来，在遭受磨难之前，礼仪这一些是非常好的。
    宫廷点心，味道好，但分量极少。
    雾夕端来了三盘点心，实际上量都不多。
    鱼然吃完了，都觉得没饱。
    明妍吩咐：“再去拿点。”
    “不用了，不用了。”鱼然连忙说道：“多谢娘娘赏赐，臣妇已经饱了，娘娘，您真的愿意帮臣妇和离？”
    明妍也没勉强，说起了正事：“不错。你那相公不是个好的，现在尚且如此，等你生了孩子，那日子会更加艰难。”
    “而且他借助私塾，以教书的身份牟利，短期看来好像很聪明，拿捏了不少有孩子的人家。”
    “但他这种打着施恩的幌子，各种勒索学子的家人，一旦那一些学子，将来名落孙山或者考取了功名出人头地之后，都不会感恩的。”
    “要么逼急了，想跟他同归于尽，要么出人头地之后反过来收拾他，到时候，你们母子必然是要受他牵连的。”
    鱼然没想到短短时间，这位就已经查得这么清楚了：“那娘娘要如何帮臣妇？
    “臣妇娘家已经没人了，无处可去，哪怕和离了，女子也是不能顶门立户的，到时候，依旧要听族里的安排嫁给其他人。”
    “何况，孩子都快出生了。一旦和离，孩子是陈家人，臣妇自己又带不走，刚生下来就母子分离。”
    “要是个儿子还好，那畜生再不是人，虎毒不食子，想来对儿子也会好些。”
    “可若是个姑娘……那就麻烦了，能不能养活大都不好说。”
    “何况嫁妆那些都已经被他挥霍没了，臣妇现在和离的话，那岂非一无所有。”
    “族里亲戚都穷，不可能给臣妇凑出嫁妆的。而且年老色衰，又有什么样的男子愿意娶臣妇这样的女子？”
    这就是这个时代女人的悲哀。翻来覆去的想，好像除了嫁人没有第二条出路。
    “那如果不嫁呢，干脆就不和离。”明妍想了想：“你相公又不是老实本分之人，就他犯下的那些罪，够关几十年的了，不对，关在里面还浪费粮食，直接流放。”
    “能判死刑。”康熙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那更好。”明妍立马说道：“他被砍了头，你就成寡妇了，等你的孩子生下来，也算有了依靠，不会被人吃绝户，自己当家作主，你看这样可行？”
    鱼然都惊呆了，还能这样？
    行，简直太行。
    “不行。”明妍摇头：“还得找个谋生计的活，没有银子，孤儿寡母的日子更艰难了。”
    明妍为难了，鱼然的嫁妆都被挥霍完了，原本家中的财产肯定也被那渣男给变卖。
    而现如今，那个渣男手里的钱都是他通过各种手段，向学子的长辈勒索或者骗取来的。
    让人彻查，罪名定下之后，这一些不义之财肯定都要上交的。
    不和离，那鱼然以及腹中的孩子，属于罪人家眷，不可能把那些银子留给他们。
    这样一来，鱼然一个妇道人家，养活自己都难，还怎么拉扯孩子长大？
    “你可会什么手艺，比如绣花什么的。”
    明妍想到古代女子，大多都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计，手巧一点的还能靠此补贴家用。
    如果鱼然会的话，倒是可以给她找点活计做。
    至于直接给鱼然一大笔银子，保证她后半辈子无忧，这个明妍倒是完全没想过。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她懂。
    其次，天下可怜之人这么多，比鱼然可怜的多了去了，只是她没有遇见而已，真要这么帮的话，她就是有金山银山都帮不了。
    鱼然一听就知道，这是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心中犹如被人注入了一股暖流。
    早已见惯世态炎凉的她，自从父亲离世后，这是第一次体会到了有人关心的感觉。
    “娘娘不必为臣妇费心，臣妇能养活自己。只要离开那个畜生，臣妇就一定能养活自己。”
    “臣妇会酿酒，会种地，认识草药，臣妇会很多很多，养活自己跟孩子完全不是问题。”
    “那你过得这么惨？”明妍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在她的印象中，会那么多本事的女人不应该过得这么惨。
    鱼然愣了一下，了然，这位可能就是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因此不懂这一些，解释：“娘娘有所不知，一旦不是自由身，那什么都由不得自己，连嫁不嫁人都不是女子能自己做主的。”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把女子的一生都给安排好了。”
    “臣妇未嫁时，便在酒坊帮忙。”
    “父亲会的手艺，臣妇也都会，比哥哥做得更好，所以便想接手酒坊，根本不想嫁人，可无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抗不得。”
    “嫁人后过得不好，可男子能休妻，女子却是除了忍受，什么都做不了，若是女子能立户，臣妇就算孤独终老，就算乞讨要饭，也不愿意嫁人。”
    明妍默默无言。哪怕她穿越而来，哪怕她能弄到功德，可有些事也不是她能改变的。
    提出让女子休夫，女人立户，男女平等，别说她，康熙都得慎重。
    这天下还是男人的天下，谁要敢提出这样的思想，那就是跟所有男人作对。
    无论是当朝大臣还是底层男人都会团结在一起，谁能对抗？
    “就这样。”康熙看出小姑娘不忍心，下了定论：“朕让人把他下大狱，先关一段时间再审，审完之后在定下斩首的日期，拖到你孩子出生之后再斩首。”
    “可若她生的是个女孩呢？”明妍问道：“生的是个男子，自然不会有人来吃绝活，可若生的是个女子，在这些人的眼中跟没生是一样的。”
    “那渣男断了香火，想打主意的人可就多了，哪怕不义之财都被没收了，可母女俩也是一笔财富。”
    鱼然可以用再嫁的名义收一笔钱，生下来的小女孩也同样可以卖，再收一笔钱。
    总之在这些人的眼中，女孩和女人不是人，而是财产，是可以任由他们处置的财产。
    “过继一个。”康熙想了想：“这样，朕让他们拖一段时间，如果你生下来的是个男孩，那便罢了，如果生下来的是个女孩，那便从你娘家亲戚那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男娃过继一个。”
    明妍：“这样也可以吗？”
    “回娘娘，是可以的。”鱼然欣喜若狂，这样一来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挺着个大肚子非要磕头谢恩。
    “巴彦姑姑。”
    “老奴在。”
    “你陪着她回她家去一趟，她家有两个侍妾，你回去帮她把那两个侍妾处理一下。”
    “是。”
    康熙也说道：“梁九功，派人把她相公抓起来，关入大牢，仔细审，把他吞没还没挥霍完的嫁妆查出来，还给这位夫人，把他收敛的那些不义之财，都以皇贵妃的名义，捐给穷苦百姓。”
    “嗻。”
    明妍：“没事了，你跟他们回去吧。此番过后，跟你相公有接触的那一些官员也会一并被查。
    “新来的短时间内不敢渎职，你若是以后有事，可去报官。”
    明妍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有些累了。
    一面之缘见她可怜，帮到这里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多谢皇上，皇贵妃娘娘大恩臣妇没齿难忘，今后一定时常去长生祠供奉上香，祈祷皇上娘娘福寿延绵，洪福齐天。”
    直到跟着身边的嬷嬷离开，鱼然都没听到关于那件东西的事儿，心算是落了下来。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好的人。
    康熙：“娇娇，现在可安心了。”
    明妍先是点头，随后又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皇上你要加油呀，你看看现在这世道女子过得多苦。”
    “没本事的尚且不说，像刚才这个女人，本事不比哥哥弱，却没资格继承酒坊，连自立门户的资格都没有。”
    “嫁不嫁人，嫁给谁，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康熙想到她描述的几百年后男女平等，也是叹了口气。
    那天在小山村，明妍坦白的一番话对他的冲击很大，现在都还没过去，只是他善于隐藏情绪，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他仔细的琢磨过，要实现根本不可能，没有几代人的努力，不可能做得到的。
    “娇娇，想要让他们过得好，不但要国富民强，还需要出力。这个世界上亘古不变的一点就是，谁出力多，谁拿的多。
    “女子种田比不得男子，打猎比不得男子，战场上更是比不过。不是朕不给他们机会，而是事到如此，没办法。”
    “那其他的呢？”明妍说道：“皇上你刚才说的那都是比力气的，那是天生的，没办法，可力气比不过男子，那脑子呢？”
    “总不能男子都聪明，女子都蠢吧，就像有的女子才学不比男子差，难道文官类的工作，他们胜任不了吗？”
    康熙沉默，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知被多少文人挂在嘴边，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学识，嘲笑女子没见识。
    若他让女子跟朝廷的文官们一样，担任要职，在朝为官，那对于文人来说，是对他们的侮辱，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的轰动。
    明妍见他如此，叹了口气。
    果然，不是自己随便几句话就能扭转一个帝王的思想，看如今后宫格格们跟阿哥们的待遇就知道了。
    康熙对格格们的要求就是，规矩礼仪要好，懂孝顺，养好身子骨，好生养就行了。
    对阿哥们却是各种督促打骂。
    孩子肯定不喜欢，但若非寄予厚望，又怎么可能请名师教导，又怎么可能时常检查课业？
    说白了，宠着女儿，什么都不需要学，督促儿子长本事，又何尝不是变相的重男轻女呢？
    “皇上，无论你愿不愿意做，总有一天，女性也是会崛起的。这是压不住的，压制的越厉害，将来反弹的就越厉害。”
    “那娇娇有什么好想法？”康熙对此其实并不是太抵触。
    只是他也想不到，女人除了生孩子之外，还有什么活是离不开他们的。
    “温水煮青蛙，循序渐进，大家反对女子读书，那就先不让女子读书，而是打着为男人好的名义，打着为家庭减轻负担的名义，给女人们找一份活计做，让她们有钱贴补家用？”
    “慢慢的凸显女人的价值，想来起初应该不会有人反对的。”明妍也明白，想让女人过得好点，就是工作。
    有了工作，大家就会接触，就能打破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情况。
    通过交流，开放思想，就不容易被家中人控制，而且，人都是很现实的，贵族尚且不说。
    普通百姓家中，女子若每月的收入能和男人持平，让家里不再那么拮据，男人也会多给几个好脸色，不会抗拒他们出门挣钱。
    只要男人不反对，这第一步就成功了。
    之后再不着痕迹慢慢的增加女性就业的机会，情况一定会慢慢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