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
没有进过这里的人，永远不知道日子能有多煎熬。
从天潢贵胄沦落为阶下囚，往后余生只有这方寸天地，虽然吃喝各方面都不用发愁，可依旧能逼疯每一个进入这里的皇室子弟。
大阿哥正在练拳。
不停的练，自从进入这里之后，他便越发的沉默，以往豪迈的性格也变得极为阴沉暴虐。
不骂人，但伺候的不顺他心意，上去便是一顿暴揍。
现在伺候他的人几乎人人带伤，已经不敢贴身伺候了。
以往看到大阿哥练拳时间太长，唯恐他伤了身体，都会出言劝导。
慢慢的，所有出言劝导的人都挨了毒打之后，没人敢再开口了。
这次也一样，直到大阿哥累倒瘫软在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大福晋才赶紧招呼着人把大阿哥抬回了屋子当中。
然后坐在一旁偷偷抹泪。
相比之下，八阿哥的日子就舒服的多。
“怎么样？”八阿哥看着面前自己并不熟悉的太医。
见他为汪氏诊了半天的脉都没开口，顿时有些不耐烦。
换做以往他早就让人滚蛋，重新再换一个医术高明的过来。
可他现在沦落至此，太医院那群人也尽是些看人下菜的玩意儿，能有人来帮忙看就不错了。
“回八阿哥的话，这是喜脉，已经一月有余，只是过于操劳，夜不能寐，所以胎象有些不稳。”
八阿哥一愣，然后喜悦爬满了脸颊：“赶紧开保胎药，这可是爷的第一个孩子，你要保不住，哪怕爷现在落魄了，也照样能让你好看你信不信。”
太医诚惶诚恐：“请八阿哥放心，微臣一定竭尽所能。”
“那就好，开方子去吧。”
“是。”
“爷~”汪氏又惊喜又担忧，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别担心。”八阿哥安慰道：“你怀的是龙孙，哪怕爷现在再落魄，孩子也必定会被皇阿玛重视，你只需安心养胎就好，吃穿各方面定然不会短了你的。”
汪氏柔弱的靠在他怀里：“妾身都听爷的。”
温柔似水的女子，总是能让男子多怜惜些，八阿哥也不例外。
可就在这时，汪氏的丫鬟却忽然说道：“八爷，虽然奴婢身份卑微，可到底也伺候主子多年了，有些话，主子不愿意说出来让您担心，让您左右为难，但奴婢还是要说的。”
“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先出去。”汪氏连忙说道。
一边说一边冲着自己的丫鬟使眼色。
八阿哥皱了下眉，这是有什么事儿自己不知道的？
“你说。”
“爷……”汪氏拉着他的手：”没什么的，真的，妾身好好的，没有被福晋针对，这丫头就是知道妾身现在有了身孕，瞎担心罢了。”
“主子~”丫鬟恨铁不成钢：“您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您第一次服侍八爷的时候，第二天早上，爷刚进宫您就被福晋罚跪在庭院的石子路上，不仅要顶着烈日罚跪，还要抄写规矩。”
“晕倒了，奴婢苦苦哀求，福晋才让你回去的。”
“还有这些天，自打进了宗人府之后，福晋对您多有为难，每一次叫过去立规矩，不是让您研两个时辰的墨，就是让您抄佛经为她祈福。”
“还让你端着滚烫的茶水伺候，手都烫的拿不了筷子，用膳都是奴婢喂的。”
“居然还有这些事儿！”八阿哥怒不可遏。
他知道自己的福晋嚣张，却没想到进了宗人府之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而且这一切，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的，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事情还多着呢，爷是办大事的，然后宅的这些搓磨人的手段，爷您是不知道……”小丫鬟嘴叭叭的说个不停。
“福晋骂主子出身低贱，就是伺候人的玩意儿，主子只是回了句，她本来就是爷的侍妾，伺候您是天经地义的，然后就被福晋命人拿针扎。”
“尽扎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受了大罪旁人又看不见，只能生吃下这个哑巴亏。”
“简直放肆。”八阿哥越听越觉得自己是一点地位没有。
按理说，明慧都做的这么嚣张，丝毫不加掩饰，应该有人跟他打报告才对。
可是没有。
都只听明慧的，而不听他这个正经主子的。
还有汪氏，到底是他的侍妾，伺候他本就是应该的，他作为皇子，有几个侍妾怎么啦了？
难不成还要像普通百姓一样，只有一个妻子，天天只能去妻子屋里？
妻子不方便的时候，只能委屈自己？
“爷~”汪氏担忧道：“妾身受点委屈没什么的，现如今已经到了这宗人府，您可别再跟福晋起冲突了。”
“毕竟再怎么说，福晋也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皇上下旨赐婚的。”
她说的这些，八阿哥又怎么会不知道，就是因为知道这是皇阿玛赐婚的，他连冷落都不能。
因此一直对明慧都有忍让。
但他同样也是皇子，如此放低身段忍让，换来的结果呢？
结果就是明慧这个福晋，居然连一个侍妾都容不下。
他不过头一天晚上宠幸了汪氏，第二天就把人叫到庭院当众罚跪，让那么多人看着汪氏受辱。
这是何等的毒妇！
“你好好养着，这些事情也会给你一个交代，我不会让你受我的委屈。”
离开汪氏的屋子，八阿哥直接来到了明慧的屋中。
正好撞见明慧在发火。
一个丫鬟跪在碎掉的瓷器碎片上，浅色的衣裳已经看出膝盖受了伤，血迹都透了出来。
但依旧不敢动一下。
偏明慧还在那说道：“给本福晋好好的跪着，什么时候跪到我高兴了，你什么时候再起来。”
“是。”小丫鬟咬牙挺着。
忽然，看到一个被光拉的长长的影子。
心思一转，这个时候能不需要人通传，悄无声息进来的，除了八阿哥就没有别人了。
犹豫了一下，两眼一翻，直直的朝着一块尖锐的碎片倒去。
她想赌一把。
她是明慧从娘家带来的人，本应该成为明慧的心腹，但奈何主子不慈。
那就别怪她背叛了。
只希望八阿哥能接住她，要不然那一块碎片便会直接戳进她的脸颊内。
小丫鬟姿色算不上艳丽，以往也没得到八阿哥的青睐，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惹来八阿哥的怜惜。
可是在福晋的屋子当中，她已经生不如死了。
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混账东西。”八阿哥接住了摇摇欲坠倒下去的小丫鬟，仔细一看，更是吃了一惊。
怀里的人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腿上全部都是血，嘴唇都咬破了，手上也有几道口子。
在他怀里瘦的跟一只小鸡仔似的。
再一看衣裳，洗的发白，这哪是福晋身边的大丫鬟该有的待遇，说是灾区的难民恐怕也不过如此。
“哟，爷来啦。”明慧嘲讽道：“不陪着你那个小侍妾，怎么想到来我屋子里了？”
“你阿玛额娘有没有教过你出嫁从夫，以夫为天的道理？”八阿哥盯着明慧嘲讽的脸，强忍着怒气。
不断的告诫自己，这是皇阿玛赐下的福晋，不能打。
他现在就已经惹的皇阿玛厌恶了，如果再闹出丑闻，到时候恐怕会受到重罚。
“呵。”明慧不以为然：“我阿玛额娘只教过我，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没嫁给你之前我在府里过的那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论是阿玛额娘还是其他人，有好东西都是我第一个挑选。”
“原本以为嫁入天家，只会过得更好，结果你看看，你这个夫君让我过上好日子了吗？”
“我这个八福晋过的还不如在闺阁的时候，屋子还没我的闺房大，吃的还没在府里的好。”
“说到底，还不是你没本事，你要是能当个亲王，不你要是能当个贝勒，我也不至于嫌弃你不是。”
八阿哥险些气笑了：“所以你是觉得，我这个阿哥配不上你了是吗？”
“难道不是？”早就已经撕破脸，更何况来了这鬼地方，就没听说过有几个出去的。
哪怕出去了，也不可能得到重用，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行啊，这句话你终于是说出来了，大婚的时候我就看出你嫌弃这嫌弃那。本以为你能理解我的处境不易，和我一起努力。”
“不求你出谋划策，只求你温柔贤惠，管好后宅，让我能安心干一番大事……”
“噗嗤。”明慧直接嗤笑出声：“你所谓的干一番大事，就是陷害明妍，然后被关进宗人府？”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八阿哥就彻底忍不住了，要不是她乱出主意，哪里有后来的那么多事。
把怀里的小宫女放到一边。
沉默的走过去。
明慧不屑的仰头看着他：“怎么，你还想动手打我不成，或者你难道敢休妻？”
“要是敢休的话赶紧休，我可不愿意陪你在这里耗费大好年华。”
“休了你？”八阿哥低笑出声，眼睛通红一片：“让你回去过好日子？”
“明慧，是什么让你觉得，皇室子弟是可以随机羞辱的？”
“那你想怎么样？”明慧不以为然。
皇上下旨赐婚，八阿哥能不能休还不一定呢，更何况，额娘没了，那个家她回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其实在宗人府还是回去都一样。
“怎么样？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来人，把福晋屋里的东西都搬走。为了福晋的安全着想，以后送往她屋子里的饭菜，都先送到爷那边，爷让人试吃之后再送过来。”
“另外，这屋里用不着那么多人，都去打扫庭院，浆洗衣裳，去伺候汪氏。”
“她现在可是怀着爷的孩子，可不能出半点差池。”
下人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决定听八阿哥的，毕竟再怎么样，这也是皇上的儿子不是。
“站住。”明慧大声呵斥：“胤禩，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嫡福晋，你居然把我的人叫过去伺候一个侍妾，你让我这个福晋的面子往哪搁？”
“还有这满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我的嫁妆，你有什么权利搬走？”
“爷又不要你的。”八阿哥嘲讽：“只是福晋最近脾气大，动不动就把东西摔了，唯恐伤着你自己，爷让人收入库房保管起来。”
“等什么时候福晋学会了女子的谦卑大度，知道以夫为天的时候，爷再让他们还给你。”
“愣着干什么？搬。”八阿哥对着下人呵斥。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这些下人也是两头为难，主要还是明慧这个主子平日里对待他们过于苛刻，动辄打骂不说，受伤了也没说拿点药膏给抹抹。
更是没有什么赏赐。
所以现在八阿哥一开口，犹豫了一下，却没有一个忠心之人留下的。
“放肆，那是我额娘留给我的。”见一个大花瓶被下人抱走，明慧赶紧过去拽住。
等身高的精美瓷器，烧制本就不易，这一对是她陪嫁里边最有排面的。
进入宗人府之后，心有不甘，才舍得摆出来的。
“福晋，这……”抱着花瓶的下人不敢松手，但又不敢抢，毕竟福晋都亲自上手了。
八阿哥见状，过去拽住明慧的手一推：“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看看你，哪里有八福晋的样子，说是市井泼妇都有人信……”
“疼。”
八阿哥正骂在气头上，见到明慧被自己一推跌倒在地，满脸痛苦，以为她在装。
嗤笑一声：“你以为这样就能让爷怜惜？可笑。”
旁边的一个小太监忽然惊恐：“您您，您看……”
小太监用手指了指，八阿哥这才发现，明慧居然见红了。
八阿哥脑子嗡的一声，虽然他没有经历过这事，但听还是听过的，自然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来人，赶紧去汪氏的院子把太医叫过来，快点。”
“是。”
刚给汪氏开完药的太医进来看见这一幕，差点眼前一黑。
今天怎么就是他轮值，早知道还不如请个病假的。
可来都来了，也不能不看啊。
这一把脉，更是把太医吓得手都在发抖。
“怎么样？”八阿哥问道。
“回八阿哥，福晋这是要小产了。”
“胎儿多大？”八阿哥问。
他觉得不对劲，他已经几个月没在明慧屋里留宿了。
仔细算了算，他最后一次与明慧同房也在小半年之前了，若是那时候怀上的，肚子应该能看出来才是。
可是明慧的肚子很平。
八阿哥不敢相信，身为皇家嫡福晋，居然敢做出这么不要脸，且胆大包天，足以诛九族的事儿。
明慧，以及周围伺候的人都愣住了。
太医不知道，也没空看他们的表情，自顾自的说着诊断结果：“是的，观其脉像，应该两月有余，原本胎像稳固，现在微臣却是无能为力，如果是请来太医院医正为其扎针，还有保住的希望。”
太医说完，本想着八阿哥应该着急忙慌的让人去太医院，没想到等了好一会儿，一点动静都没有。
连忙抬头一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此时的八阿哥脸色阴沉到极致，以往嚣张跋扈的明慧脸色发白，身子不停的颤抖。
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害怕，周围的下人都一动不敢动。
许久之后才听到八阿哥的声音：“既然小产了，那便是这个孩子命该如此，你下去吧。”
太医久混于宫中，老练成精，此刻一看八阿哥这态度，顿时明白了，这不是他能插手的，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连忙收拾了药箱，忙不迭地离开。
“都滚出去。”八阿哥下令。
所有下人鱼贯而出，贴心的把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