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三平紧握缰绳,心中亦无底。
如其所述,他虽然学会驾车,但是,尚不熟练。
不熟练,此乃实话,非谦虚之辞。
他自谓为诚实之人。
他深晓自身能力。
即便担任普通杂役,他亦认为,此乃自身实力所能胜任之工作,不怨天,也不尤人。
前些时日,老宋叔恳切劝他趁年轻,多学一门技艺。
贾三平却摇头,说他自己就是榆木疙瘩,恐难学会。
老宋叔斥责他不思进取,仅靠那点微薄薪水,终日无非是腌菜豆腐配米饭,何来资本享用大鱼大肉?
贾三平表示自己爱吃豆腐,喜欢腌菜配米饭,平平淡淡,亦是好日子,因为他知足。
老宋叔无奈叹息,遂问贾三平是否打算孤独终老?
贾三平自然是摇头否定啊!成家立业,乃男子之梦想,亦是目标。
老宋叔问他,仅凭那少得可怜的月薪,能否娶妻啊?
贾三平思索片刻,摇头。
老宋叔又问,靠此月薪能否养活妻儿啊?
贾三平当即摇头。
老宋叔问他,何不习得一门技艺?至少可多赚钱。
贾三平反问,自己能学什么技艺啊?
老宋叔言,艺多不压身,多学一门技艺,总归有益。
贾三平说出自己的担忧,只怕自己学不好。
老宋叔言,若用心,岂有学不成之理?
贾三平直言欲拜老宋叔为师,习驾车之术。
老宋叔愣在原地,旋即言驾车乃易事,无需拜师如此郑重。
贾三平像是经霜之茄子,登时蔫了。
老宋叔忙道,可教他驾车,但是,无需行拜师之礼。
于是,贾三平随老宋叔学驾车,间或充任小跟班。
程富祥闻知此事,念及老宋叔乃欲培养接班人,任其为之。
诚然,老宋叔确有此意。
年事已高,老宋叔欲早归故里,享清闲之福。
他觉得,贾三平性子稍呆,然而,为人忠厚可靠,乃良材也。
至于贾三平,他认为老宋叔不仅心地善良,更是一位称职的师傅。
不到旬日,他便学会了驾车。
当然,仅仅是学会还远远不够,熟练度仍有待提高。
然而,今日事起仓促。
程老东家的那份大红包承诺,给了他极大的鼓舞。
即便有些勉为其难,他还是硬着头皮接下这个任务。
事成之后,有大红包!
若是失败……呸!百无禁忌!
不想这些!
贾三平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杂念抛诸脑后。
为了红包,努力干!
就是为了红包!
红包!
贾三平全神贯注凝视着前方,双手紧紧握住缰绳,身体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栩栩如生的木雕。
坐在车厢内的程智鑫欣赏着周围的景色,悠然自得。
但是,也许是觉得有些乏味,他决定和贾三平聊聊天解闷儿。
程智鑫开口问道:“三平啊,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驾驭马车呢?”
贾三平回道:“前些日子。”
程智鑫又问道:“难道是你自学成才的不成?”
贾三平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啊?这都是承蒙老宋叔悉心教导的结果。”
程智鑫恍然道:“哦,原来如此,竟是老宋叔传授给你的啊!”
贾三平颔首道:“老宋叔是个好人。”
程智鑫感慨道:“当徒弟啊,那可是经常要遭受责骂,这日子可不好过啊!”
贾三平摇头道:“不会啊!老宋叔可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呢!”
程智鑫回道:“那只能说明你运气好,碰到了一个好师傅。”
贾三平好奇道:“少东家,难道您也曾被责骂过么?”
程智鑫苦笑道:“是啊!想当年我还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就没少挨骂,而且,还不止一次两次呢!”
贾三平惊讶道:“书院如此文雅之地,连教书育人的夫子都会责骂学生,那岂不是......”
程智鑫打岔道:“此言差矣!谁说夫子就不会骂人啊?实际上,夫子才是最擅长骂人的高手。他们骂人时根本不用带任何脏字,但是,却能把人骂得狗血淋头,厉害着呢!”
贾三平诧异道:“我一直认为夫子们言辞文雅,肯定不会说出那些粗俗不堪的脏话来。”
程智鑫摇了摇头,缓缓道:“那些市井之人所用的粗俗言语,他们既看不上眼,更不屑于用。不过呢,他们却自有一套文雅的骂人方法。”
贾三平好奇道:“究竟什么才算是文雅的骂人方式呢?”
程智鑫道:“比如说,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绵里藏针......”
贾三平惊叹道:“哇!竟然全都是成语啊!如此文雅的骂人手段,真是太厉害了!”
程智鑫摆了摆手,淡然一笑,道:“其实,并没有多厉害。”
贾三平疑惑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程智鑫解释道:“若是听者心思单纯,无法领悟话语中的深意,那么,对于骂人者来说,无异于对牛弹琴。说白了,骂人者不过是在独自表演一场闹剧罢了。”
贾三平道:“既然如此,骂人者也需选个聪慧者来骂,是不是这样啊?”
程智鑫笑道:“三平,你实在是聪颖啊!”
贾三平道:“不是我聪颖,而是少东家您已经将此中道理讲解得如此清楚明白,我岂有不明之理啊?”
程智鑫叹道:“三平啊,你是可造之材啊!”
贾三平道:“少东家,这类夫子骂人,岂不是有辱斯文么?”
程智鑫道:“看情况吧!如果骂得合理,我觉得,尚可接受。”
贾三平道:“如果不合理,又如何啊?”
程智鑫道:“那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贾三平忿然道:“那些夫子简直是颠倒黑白啊!”
程智鑫淡淡道:“嗯,为学生者,唯有默默承受。”
贾三平激动道:“太不公平啦!”
程智鑫叹道:“当时,也许是意料之外,无法接受。如今回想,倒是情理之中。”
贾三平喃喃道:“我不明白。”
程智鑫淡淡道:“这些夫子们,尽管被尊称为夫子,归根结底,他们仍然是普通人,并非圣贤之躯。既然身为普通人,自然难免会有喜怒哀乐等各种情绪。所以,他们又怎能做到完全不骂人呢?”
贾三平颔首道:“有道理啊!”
说话间,马车驶过一处路旁的临时集市,人潮涌动,好不热闹。
恰在此时,右侧蓦然闪出一道红色的小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