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狭小的车内空间里的气氛直接拉成了一条紧绷的弦,随时都有绷断的可能。
最终,在她脸上停留了良久的那道浸满了沉戾气息的视线冷冷移开。
好……
很好……
为了那个被她藏在银湾的那个小白脸,她竟然对他说出了这种话?
看来她真的如传闻中那样,这么宝贝珍惜她养在外面的那个野-男人。
那她为什么还要来招惹他?
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
少年无声无息地冷笑,唇角挑起一道讥诮的弧度:
“既然如此,我想我明白二小姐的意思了。”
当最后一个磁性的尾音落下,随之响起的,是主驾驶位车门被拉开的咔嚓声。
接着,他不做犹豫地下了车。
霍绾看着后视镜里逐渐远去的身影,没有阻拦,更没有挽留。
她沉沉地靠在了座椅上,太阳穴一阵一阵的发疼,一时半会儿没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沉,一阵极有规律的噼啪声响起。
车窗外又下起了雨。
噼里啪啦的雨点纷纷重击在挡风玻璃上,模糊了外界的视线。
霍绾想要沉住气,可偏偏她自己成了最沉不住气的那一个。
“咔嚓”一声,跳跃的火苗点燃了香烟。
她垂眸看着指间燃烧着的烟蒂,像是有一团心火在烧,异常烦躁。
不过是睡了几次而已,难道真的睡出感情了?
还是说,她只是单纯的动了恻隐之心?
不对,恻隐之心这种东西,她真的有吗?
不过转念一想,大晚上的,又下着雨,把人丢在这荒郊野外的好像也太刻薄了点。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对厉濯羽产生些缥缈的感情,应该……也不算奇怪吧。
这样想着,心底的烦躁竟然莫名的减少了些。
长叹了一声后,又一根香烟在霍绾的掌心被揉灭。
既然已经决定去找人,那就一刻也不能耽误。
只见她顺手快速拔掉了车钥匙,拉开了车门。
临下车前抬头看着纷飞淋漓的雨水犹豫了半秒,最终还是踏上了脚底的柏油路面。
*
尽管黑灯瞎火的,但其实真要想找人也不难。
毕竟这偏僻的郊区就只有这一条大通路,一眼望去如果看不到人,那就是真的没人了。
这条大道上半个车影都没有,更别说人影了。
不过附近倒是有一个国家级的地质公园,说不定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如果不是此刻正在经历,霍绾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
在雨中找人这种狗血偶像剧里才有的剧情,居然真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厉濯羽不会是偷偷给她下了什么降头吧,让她对他这么上心在意。
不然这压根解释不通,为什么她会这么在意他的想法。
如果换个人,换成陆凛,让她在雨中穿着高跟鞋找他哄他?
除非她脑子真的坏了,否则这一幕只有可能在梦里才会发生。
一滴滴冰冷的雨水打落在了她的身上,渗透进薄薄的雪纺衣料,透体的凉意让她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霍绾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希望能尽快赶到百米外的地质公园。
不过,这样的雨天好像有点熟悉,那些在脑海里已经模糊了的记忆重新被雨水冲刷清晰,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多年前,也是一个雨天。
她刚被接回霍家不久,因为和霍皎皎发生了口角冲突,被老爷子罚跪在后花园里。
那天下午的雨比今晚的要湿-冷多了,像是一根根密密麻麻的针,穿过了她的皮肉,刺进了她的心里。
【别以为太公把你接回霍家,你就真的是霍家的人了。】
【霍绾,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二小姐,就算是为了您自己,您也要忍一忍……】
曾经在她耳边萦绕不休的字字句句,也再度引起回响。
还有在那场雨中,那抹躲在亭廊柱子后偷偷观察着她的清瘦身影。
她隐约记得,在她最后昏迷前见到的身影,她的瞳仁里映出的眼睛,是一双……银色的瞳眸。
记忆真是一种有趣的东西。
越是想忘记,越是清晰。
雨水打湿了长睫,迟缓地扇动着,那些隐藏在霍绾记忆深处的浓稠黑暗仿佛被晕染开来。
更久远的雨天重现,那一字字一句句,像是已经刻印在了骨子里,那样刺痛,那样记忆犹新。
【没人要的野-种。】
【脸倒是随了她那个不三不四的妈,以后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花了这么大价钱就买了个冒牌货回来?】
再后来,那些雨水变成了血水,蜿蜒流淌了一地,汇聚成了一条殷红的溪流。
渐渐的,在霍绾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情况下,她的脚步越来越迟缓,像是灌了铅,最终停在了纷飞的雨水中。
就在这时,一柄黑色的伞从身后在她的头顶撑开。
随着伞面倾斜角度的不断上移,少年那充满了破碎感的苍白神只容颜逐渐映入视野。
他那双温透的琉璃银眸,看着既悲悯又圣洁,高挺的鼻梁下,那菲薄的唇瓣一线轻红。
他踏着烟雨而来,身周萦绕着缥缈的水汽,让人看不清他眸底的温度。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与霍绾多年前那场雨中记忆里的,几乎如出一辙。
厉濯羽撑着伞,握着伞柄的修长手指绷得很紧。
他像是自江南烟雨中不染半点尘埃的谪仙,神情清冷凉薄。
看着眼前女人呆呆的模样,目光在她被雨水打湿了的丝发和裙装上逡巡而过,既好气又好笑,将伞面更多地朝她头顶倾斜而去。
空气中的氛围就这样沉默着,谁也没有率先打破这宁寂。
最终,厉濯羽还是忍不住率先开口,冷冰冰地冒出一句:
“车上不是有伞?”